白秉臣听了这番话,反而露出一点极浅的笑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就担心要是章淮柳认出自己是白家的人,会不会当着梅韶的面,要他和自己做一个了断。可如今,看章淮柳完全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和自己说话,白秉臣的心中反而松快下来。
这看似严厉的话却恰恰表示着他并不追究当年的事,当然也不会再左右梅韶的判断。
章淮柳见他是个会看眼色的,这么快就领悟自己的意思,免不了多看了几眼。
面前这个孩子的年纪看着不过和梅韶一样大,却是这样的老成持重,也不知在背地里受了多少苦,才磋磨成现在的样子。
隐隐地,章淮柳有些心疼,可嘴上却只是冷哼了一声,拍拍他的肩,撂下一句轻若羽毛的话,“小心张相。”
突兀的一句话,让白秉臣愣在当地,杏眼微微睁大,连章淮柳被梅韶送走都没有半点察觉。
直到梅韶回来,他还在发呆。
“怎么了?”梅韶以为他是被章淮柳的重话说得有些难过,斟酌了一会,才道:“老师方才说的话确实是重了,他不知道当年内情。我没有觉得你心思重,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白秉臣并没有梅韶安慰的话听进去,他还在想着章淮柳最后说的那一句话。
难道是他在苄州知府那里听到了些什么,可是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只能暗暗地提醒自己一句?
“真的生气了?”
梅韶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侧,慢慢聚集,唤回了白秉臣的神志。
等他反应过来,发现梅韶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耷拉着的眉眼,活脱脱一副被遗弃的模样。
因为离得近,白秉臣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垂下的眉睫,根根分明的睫毛在轻轻颤抖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脑中的信息慢慢回拢,梅韶刚才的话隐隐约约地浮现,白秉臣才反应过来,有些无奈道:“没有气着。那是你的老师,算是我们的长辈,我怎么会生气呢?”
梅韶方才见到章淮柳的神情即便已经克制不少,白秉臣还是窥见其中的激动和敬重。
如今在这世上,梅韶已经没有什么亲眷,章淮柳和他又有师生情分,算得上是长辈。
能够活着得到梅韶长辈的谅解,是白秉臣从未敢去想的事情,他又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生气呢?
更何况,章淮柳本就没有说错什么,这个右相的位置他是怎样一步步爬上去的,白秉臣心里清楚,自己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
此后路上,并未再生波折,梅韶和白秉臣顺利抵达平都时,夏日的炎热也渐渐歇了气焰。
梅韶和白秉臣各自回府休整了一番,便换上官服,进宫述职。
宫中的芙蕖开得正酣,连带着去勤政殿的路上,二人身上都沾染上了荷香。
方敏的奏折比他们早一步入都,因此赵祯也就捡了几件事问了问细节,不咸不淡地夸赞了几句,就让梅韶退下,留了白秉臣单独说话。
梅韶一走,原本威严难测的帝王松了松肩膀,戏谑道:“你还舍得给朕报信?子衿知道你出事后,差点和我拼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阿姐有多护着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越说到最后几个字,赵祯越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把他脑子掰开看看的模样。
“让陛下和皇后担忧,是臣之过。”
白秉臣的眼中积蓄起一点柔和的笑意,正要行礼,被赵祯执笔的手微微摆了摆,制止了他的动作。
“福顺,请白卿坐。”赵祯卸下往日正襟危坐的样子,半倚靠在椅子上,手上还执着一只朱笔。
“你的脸色,倒是看着好了一些。”赵祯微微前倾,打量了一番白秉臣的脸色,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往日里他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即便是含着笑,也让人有艳阳日坠入冰雪之感,如今倒看着好似有了一点人气。
白秉臣朝着端了座椅的福顺低头道了谢,坐的端正,问道:“此次威虎山剿匪事宜,梅大人功不可没,陛下准备给他什么官职?”
赵祯想到刚才和他一同进来的梅韶,虽然两个人特意隔着一段时间先后进殿,可赵祯还是发现两人的关系好似缓和不少,他想起白秉臣临走前发的狠话,带着着揶揄的意味,问道:“我记得,白卿去沧州之前,可是说不会再让他回来的?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白卿不仅改了主意,还来替他请功?”
白秉臣听出他话中的玩笑意味,微微挑挑眉,抿一口茶盏里的茶水,嘴角含笑,却不达眼底,问道:“陛下,朝中近日的政务如何?可有棘手之处?不决之事可有向晟亲王求教?史书精要可曾日日都读?”
他的表情赵祯再熟悉不过,昔日每次督促赵祯功课时,他就是这样一副温和近人的样子,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叫人以为已经蒙混过关后,那有两指宽的戒尺就会落到赵祯的手背上。
隐隐地,赵祯感觉背后有些发麻,手背也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