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贰
万千心事难寄,漱玉也静不下来继续抄写。他叹了口气,微微掩起槛窗,走到朱漆葵形六足香案前。?
香案上摆放着水晶狮耳衔环炉瓶三事,漱玉把一方水晶莲花香篆放到香灰里,以香勺把沉香粉均匀地洒满香篆,熟练地以香铲把沉香粉铲成香篆的形状,神色却是相当心不在焉。
雨声淅沥,茶茶一边为漱玉磨墨,一边叹道:「最近老是这样,早上还是晴天,下午却下起雨来。」
「不知道……殿下怎麽样了?」
绣帘慵卷玉鈎垂,漱玉移开水晶香篆,拿着一根线香点起沉香。他低倚云母凭几,愁凝黛颦,小钿疏唇,洗妆微怯,不时翠袖风回画扇,轻拂香篆。
窗外廉纤小雨,一地粉香狼藉,碧波新涨小池塘,紫燕双双掠水飞,漱玉知道裴梦瑶想必又是戎袍拥戟,满手血腥,不知道多少性命折损於他的手下,多少人因为他而流离失所—在血流成河之中,裴梦瑶可曾回头看过皇宫,看过海棠馆的琉璃瓦顶,想起他的祈妃?
漱玉心里明白,自己对裴梦瑶已经没有任何用处,裴梦瑶的生命中有太多值得他关心的事情,现在他总算摆脱了漱玉,当然不会想起这个无关痛痒,此生此世也不会再见之人。
茶茶为漱玉裁剪着单宣,安慰道:「听说殿下已经集结兵力,想必很快就会打到宫里。」
漱玉愈想愈是觉得不妥,他道:「帝姬殿下掌权多年,虽然瓕王殿下手上有兵权,可是要领兵攻入京城也殊非易事。」
他当然不懂得政事,但他对裴梦瑶的行事还是有点了解。
既然裴梦瑶能够调动兵力,那他想必拥有完整的虎符,可是军队在京城外扎营,而京城则是由执金吾掌握九大城门的出入,现在尚未知道鹿死谁手,执金否想必不敢贸然大开城门引裴梦瑶领军进京。?
若是裴梦瑶硬攻京城,这等同和整个金吾卫为敌,硬碰硬不像是裴梦瑶的作风。
茶茶皱眉道:「据说瓕王殿下在京城里私藏兵器,虽然现在帝姬殿下下令封城,但早在先帝山陵崩之前,瓕王殿下的士兵已经装成平民入城,暗地里拿到盔甲兵器,昨天他们开始包围宫门,恐怕快要攻入皇宫了。」
「私藏兵器?」
漱玉不禁愕然,宁安帝姬一直留在宫里,反而裴梦瑶常常不在京城,他是怎麽在宁安帝姬的眼皮子下作出那麽多准备?
云影蔽遥空,无端淡复浓,绵密雨不休,漱玉凝视着宝篆沉烟袅,他突然想通了。
当裴梦瑶领兵出战高句丽时,宁安帝姬把漱玉软禁在大理寺里,找了个由头大搜瓕王府,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在那段时间里,宁安帝姬想必把精力放在瓕王府里,力求不错过一点点的线索,又要费尽心思拆解那些花的谜底,裴梦瑶的手下就是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把握时间把一切布置妥当。
所以,那些漱玉冒险记下的花根本没有任何意思,裴梦瑶是在兵行险着,他早就猜到宁安帝姬会拿下漱玉,漱玉一开始就是裴梦瑶声东击西,转移宁安帝姬的注意力的诱饵而已。
原来自己不过是裴梦瑶的弃子。
漱玉的掌心一片凉飕飕的,银妆刀藏在罗袖里,冷硬的刀柄硌得他生疼,刀柄上的莲花唐草纹就像裴梦瑶的心思,如此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根本没有人能够捉摸透彻。??
茶茶自是不知道漱玉在想什麽,只是宽慰道:「瓕王殿下很快会前来迎接娘娘的,娘娘不必过於担忧。」?
漱玉笑得如此苦涩,其实他没那麽怕死,他只是怕那麽多人看管着自己,使自己无法自裁,反而连累了裴梦瑶的声名。
玉窗掣镇香云涨,炉烟销篆碧,糁径红英风卷,这场雨似乎还会下一段很长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种软禁的日子里,漱玉渐渐失去时间的观念,只觉得今年的夏天好像永无止尽,那股灸热如同旋风般把漱玉卷入其中,把他碾碎成齑粉。
裴梦瑶私藏兵器这一手杀得宁安帝姬措手不及,现在形势已经渐渐倾向裴梦瑶,只是宁安帝姬馀威还在,裴梦瑶一时半刻还是攻不下玄武门。
这几天格外酷热,乌云盖顶,天色阴沉得可怕,暑气不住地蒸腾着,一场夏杪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漱玉眼里所见的一切好像也静止着,海棠不再凋谢,微风不再吹拂,池水泛不起一点涟漪,飞檐下的风铃也是垂头丧气,唯有日夜还在不断地交替,奔向既定的终结。
郁蒸炎夏晚,栋宇閟清荫,廊下松竹生虚白。漱玉坐在步步锦纹横坡窗下,全神贯注地抄写着《妙法莲华经》。他足足抄写了整个时辰,一直没有说话,旁边的冰镇酸梅汤早就不再冰凉,玉莲瓣纹碗也布满水珠。
黄花梨剔红牡丹纹冰凿里放着八仙庆寿冰雕,清凉的白雾缭绕不休,茶茶一直拿着竹箨贴山水画葵扇为漱玉扇风,但漱玉依然香汗淋漓,雾湿云鬟。
几只飞蛾顽强地扑向烛火,赤金五瓣梅花香篆钟里的盘香快将烧到尽头,其中一个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