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潭边的小丘上,李善仰望着不远处山腰间,引水渠蜿蜒而下,飞溅起的水花时不时在阳光的映射下绽放出些许的光芒,身后的朱韦笑着讲述这引水渠给庄子带来的好处。
王君昊、朱石头率亲卫们守在山丘之下,临行之前,苏定方特地交代了,不管李善在哪儿,身边必须至少有十名护卫……实在是怕了。
“七叔可知为何挑了此处?”李善打断了朱韦的话,“不过为了避人耳目罢了。”
这是李善的习惯,如果要说些见不得光的事,他往往会特地选在公开的场合,能轻易的排除可能的他人偷听。
“此番出塞大败突厥,代州司马尔朱仲珪随军而战,护卫得力。”李善叹道:“不知舅父与东宫干系有多深?”
朱韦脸色微变,他还没接到尔朱义琛的来信,勉强笑道:“大郎君乃陛下亲卫出身,国朝初建,授上骑都尉。”
上骑都尉是勋官十二转之第六转,相当于正五品,不算高也不算低。
“武德二年,太子征伐祝山海,大郎君在时任左威卫将军桑显和麾下。”朱韦继续道:“武德三年,秦王攻伐洛阳,陛下遣太子出河东,镇守蒲州,以备突厥,大郎君就是那时候出任蒲州司户参军。”
也就是说,尔朱义琛从来都没有在李世民麾下……李善叹了口气,沉默了会儿后道:“理应不是嫡亲舅父吧?”
朱韦哑然无语,半响后才低声道:“你问大娘子吧。”
一听这话,李善就知道自己当时很可能猜对了,尔朱一族在隋唐都有出仕者,在前隋还身居高位,尔朱义琛的父祖爵封国公、郡公,母亲完全没有必要隐瞒身世。
再考虑到母亲年少时就在岭南,出自尔朱荣嫡系的可能性很大……八成是去岭南避祸的。
当年河阴之变受害者的后人,不会将尔朱一族斩尽杀绝,但肯定不肯轻易放过尔朱荣的后人……古人讲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样的仇恨历经数代也未必会消散。
但还有个疑问在李善脑海中盘旋,他盯着朱韦,低声而缓慢道:“舅父依附东宫?”
朱韦愣了下后突然反应过来,嘴唇微颤,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李善轻轻叹了口气,“此事无需告知母亲,亦不得外泄于苏定方、马周和凌公。”
其实李善早就确定了这一点,母亲就算是尔朱荣的直系后裔,但终究是女人,即使身世泄露,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母亲一定有个嫡亲的兄弟。
所以,适才李善问的舅父,问的是嫡亲舅父。
历朝历代,开国之初,往往是政局最为复杂的时刻,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夺嫡,偏偏李渊在这方面犹豫不决,既不肯易储,又不敢随意废弃次子。
在这种诡秘的局势下,那位嫡亲的舅父如何自处……李善实在是头疼,穿越而来,父亲那边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蛋,母亲这边身世也颇为诡异,自己运气可真够糟的。
“大郎君在代州……”朱韦试探问:“可曾相认?”
“那是自然。”李善苦笑道:“不过平日称其为仲珪兄。”
朱韦忍俊不禁,“大郎君脾气甚好,此番赴任代州司马,当有所助益。”
“从蒲州司户转代州司马,乃是越阶升迁。”李善饶有兴致的问:“何人举荐?”
看朱韦吞吞吐吐,李善轻笑道:“此等事一打听就知晓了,再不济回了代州还能问大舅。”
“太子中允王珪。”朱韦小声说:“大郎君并不知情。”
李善有些惊讶,自从他察觉朱韦背后有东宫背景后,他就一直警惕,倒不是警惕于朱韦本人,而是提醒自己要小心一些。
再到隐隐猜测出母亲这个“朱”很可能是从“尔朱”转来的,李善一直没有刻意去打探,所以至今为止,他仍然不知道朱韦背后到底是谁?
或者准确的来说,李善还不知道自己那位嫡亲舅父是谁?
是不是姓尔朱,或者姓朱都很难说。
但今天可以确定,此人在东宫中分量不轻,即使官位不着,也应该是太子心腹……不然很难影响到被公认为太子第一幕僚的王珪。
这些事暂且不急,李善在心里想,只要李世民能上位,其实问题不大……历史上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杀尽了李建成、李元吉所有的儿子,但没有杀其妻妾女儿,甚至于东宫、齐王府中,还出了不少贞观年间的名臣将才。
“暗仓存粮还有多少?”
“不多了。”朱韦想了想,“从去年十月起,一直输代州,至今还有十之三四。”
去年李善筹设霞市马引,最早一批送粮草到代县换取马引的就是朱氏族人,用的就是暗仓的粮食。
“今年五月冬麦收割后,继续购粮。”李善低声嘱咐,“只要还有钱,就一直收。”
“但要分遣信得过的人手,去关内、河东、陇西各地购粮,不得引得粮价飞涨。”
朱韦诧异道:“要那么多粮食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