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今日轮值,负责支渠的巡视。今日走了一圈,发现这些支渠早有大石做框,碎石铺底,并无因为水大而发生垮塌阻塞的风险。于是扛着锄头,朔渠而上。
渠边稀稀落落地活了一丛一丛的红柳和沙枣,阿比摘了两颗指盖大小的青色枣子,放进嘴里一咬,顿感酸涩无比,料想该是还未到成熟季节。大概要等到九十月的样子,便能再来摘一些,学着安西人的法子,做些沙枣糕给胞妹曲娜尝尝。
望着满树的沙枣,阿比笑了笑。
之前有人劝过他,让他回约茹去,可是曲娜已经喜欢上了这里。虽说安西并不算是一个理想的世外桃源,风沙大,夏日酷热,冬日酷寒。可他亲手挖出来了一条渠,这耗费了与他一般想留在安西的约茹人许多的精力。
他们在昏暗无光的暗渠里,蹚着那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一锄头一锄头地掘进,遇上大块石阻路,便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往往一日都挖不到一丈。但大家都想得一样,这渠便是他们日后的生活,这是都护说的。所以他们铆足了力气,手扣脚踹,硬生生地开出了这么一条奇迹之路。
有人说安西都护赵正是个杀人魔头,上约茹被他杀了数万人,男女老少盖不放过,有人说他们随军去了一趟疏勒,清理城外一座绿洲时,挖出过六百多具上约茹人的干尸。这些人有伤兵,有妇孺,他们被箭失穿喉、枪矛穿胸,他们被随意丢弃在那万人塚中的,甚至连掩埋都不屑。
还有人说,如今的约茹,赵正这个名字便是阎罗的代名词,是菩萨都不愿睁眼看过来的修罗恶煞。大人们吓唬尚在襁褓的娃娃,便用的是汉话说的“莫哭了,再哭就把赵元良引来了……”
阿比对此深信不疑。能在这极短时间内便覆灭了整个上约茹大军的人,不是阎罗又是什么?
可转头一看,那帮操着屠刀,沿着疏勒到于阗一路南下,杀人无数的唐军,却每日与他们一道,整理土方,下井拖石。他们也从未把工地营的约茹人当做奴隶,除了他们手中握有刀枪,其实做的说的,大约也都和约茹人一般,一道喝醋汤,一道吃羊肉。划分田亩时,那个子高大的唐将,为了照顾阿比和曲娜,还特意找人帮他们在渠边修了一座土屋。
每每一念及此,阿比便就不太愿意相信,这些唐军的首领,会是一个残酷冷血无情的战争机器。
眼看过了沙枣林,往上不过两里地便是分流的涝坝。阿比瞧见一处渠壁似是有些低矮,便寻了些稍大的石头,抬起填补,刚铺平了渠顶,却听一阵马嘶声。阿比抬起头,便看见了上游下来了几骑人马,定睛看去,却是赵正。
赫连云天见前面是个约茹人,便催马赶到了赵正前面,一双锐利的双目直逼过去,“何人在此?”
阿比双手抚胸,“安置新里十户长阿比,见过大唐都护将军!”
“那么紧张作甚?”赵正绕开了赫连云天,下了马,他见阿比脚边放着锄头,手上身上还有方才搬抱石头时留下的痕迹,再看了看刚刚整平的一截渠顶,便笑了笑,问道:“巡渠?”
阿比点了点头,看了看赵正身后顶盔贯甲的玄甲军,道:“今日轮到我们十户巡渠。”
“安置里远吗?”
“回将军,便在下游五里,过了前边的古河堤,便是了。”
“走,带我去看看。”赵正意兴阑珊,牵马而行。赫连云天使了个眼色,便有一骑人马打前探查,其余众人纷纷下马,跟着赵正随着阿比往下游边走边看。
那阿比原本是下约茹军士,知道玄甲军护着赵正,便有意想拉开一些距离,可赵正却不承情,亦步亦趋,紧随而至。
“你们的安置里有多少人?”
“回将军,五百人。”
“男几许?女几许?”
“回将军,有男三百六,女一百四。当初安置时便说了,每里五百人,不分户。只说到时分地,也按里分。人人上工,给予工分,年底按工分分粮食。”
赵正听完“啧”了一声,这男女比例失调了一些。当初约茹人赎人,赵正考虑到安西如今需要的是丁口,给还回去的女人居多,还有一些是硬骨头,打死都不愿待在安西的男丁,也被赵正折价送回了约茹使臣的手里。
依稀记得罕拿给的数字是,这些人加起来有七八千左右,妇女占了七成。那接人的约茹使臣眼睛都绿了,可是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能还一些算一些,剩下的,日后再来讨要。
他大概不知道,剩下的这些,已经被赵正划成了二十七个里,遍布渠水流域。与各绿洲、龟兹各镇以“大杂居、小聚居”的方式混居一处。与安西原住民不同,约茹移民每里以抽签方式,约定男丁五抽二,按每三年一轮换,编入唐军序列,与各部民军一道,驻防吐火罗,防备象雄和黑旗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