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会儿,醒来的时候,看见姥姥一个人坐在床前。
老太太展开一个浅浅的笑,说道:“昱久,你醒啦?”
我眨了一下眼睛,算是跟老人家打了个招呼。
老太太摸着我的手背,说:“我听丫头说了,你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不过,不知道哪天,你就能想起来。”
我眨了下眼,弹跳了两下手指。老太太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指,伸手拿了手写屏,放在我手指下边。
由于手腕和拇指没有知觉,我食指的活动范围也有限,所以写的字不会太大。我推测,我写的字,姥姥怕是看不清,她大概也不会帮我删除写完的字。
但老太太似乎不这么想,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很小的眼镜盒,说:“你哥哥帮我买了这副小眼镜,带来带去很方便。”
我写了个“旭”字,老太太仔细看了看,跟我对视道:“昱久啊,你是想问你哥哥去做什么了?”
我眨眼。
老太太脸上是温暖的笑意,说:“你哥哥一上午躲着我,午饭时才出来,跟我们一起吃完了饭,他跟我说了几句话,就去找老夫人了。他是在我身边长起来的,我了解他。遇到大事,他常常是思来想去、琢磨透了再作决定。”
我点点手写屏。
老太太看看屏幕,又抬头看我,似乎突然就明白了。老太太拿起手写屏,点了几下,仔细研究了一会儿,举到我眼前,笑道:“你看,昱久,姥姥给你把字删除干净啦,你写吧。”
我写了个“林”字。
姥姥看了之后点头,道:“对。旭儿就是跟我说了春晓的事。他说今天晚上,你们的爸爸能转院到京城。春晓的亲爸亲妈已经赶过去了。说不一定见面就认亲,要见机行事。也要考虑你们的爸爸的意见。”
我写了个“难”字。
老太太道:“谁说不是呢?丫头也跟我说过,这样的事本来就让人难以接受,春晓的个性又那么强。难哪!”
我写了个“爱”字。
老太太马上展开一个温暖的笑,道:“是,孩子你说对了。亲人之间的这些事,没法儿争辩出对错,辩出对错也没用。就是要用感情,去感化,用热乎乎的心,对暖对方的心。”
我写了个“妈”字。
老太太问:“昱久是问二夫人?还是问你自己的妈妈?”
我眨了两下眼。
老太太懂了,满脸慈爱,道:“你们哥儿俩的妈妈呀,是个好妈妈。”老人拍拍我的手背,“她可能不是个好女儿,但真的是一个好妈妈。”
说到这里,老太太眼圈儿红了,极力地忍着,说:“可能,你听你哥哥讲了一些以前的事儿。可你哥哥也是听大人们告诉他的,他也不记得了。那时候,他还小呢。”
老太太的泪珠终究是滚落下来了,她伸手到床头柜上,扯了一张纸巾,擦了脸和鼻子。老人鼻子有点红了,但是眼睛很有神彩。
她说:“你妈妈不是一个会照顾自己的人,却把几个孩子照顾得很好。你爸爸妈妈带着你姐姐哥哥来姥姥家时,姥姥真的是很惊讶啊!三个孩子,都伺候得很干净。两个女孩儿三岁多,特别活泼可爱。小小的人儿,就很懂事了。”
我写了一个“爸”字。
姥姥还带着那个温暖的笑,说:“你们的爸爸呀,我跟你姥爷都有点看不透他。你说他有能力吧?他没有固定工作,养不活自己的老婆孩子。你说他没能力吧?交给他的事,他也做得挺好。就是啥,不主动。就像——”
老人凝神想了想,一摆手,道:“对,就像是一个丢了魂儿的人。”说出这样的往事,老人的表情里,没有半点埋怨,有的都是惋惜,“他要是多用点心,未见得就做不好你姥爷那一套活计!”
我写了两个字:无志。
姥姥点头,道:“我后来听丫头跟我念叨,你爸爸的学历和资历,就更有体会了。没错,他就是没有想法,没有动力,啥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你姥爷也是恨铁不成钢,气急了就跟我说,他是人在心不在。”
我写了两个字:痛苦。
姥姥展开一个淡淡的笑,说:“好孩子,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没错,你爸爸那样活着,肯定是痛苦的,活遭罪啊。老话儿说,人不就活个精气神儿吗?没精气神儿,那怎么活呀!”
我写了两个字:后来?
老人看着我写的字,想了想,看向我,道:“后来的事,旭儿和丫头都跟我念叨了。你妈妈的死,让他接受不了,他也看不下去,我们老两口的悲痛。大概,这三十年来,他也后悔了吧?他能兢兢业业地做成一件事,说明他是悔过了。”
老太太对于往事的梳理,非常清楚明白,理解得也很透彻。看得出来,老人没有怨恨,只有惋惜和遗憾。从她的惋惜和遗憾里,处处都显示着宽容。
像小娜娜说过的,放过了别人,就是放过了自己。
姥姥摸着我的手背,说:“昱久啊,姥姥听丫头说了,你从小到大,二叔二婶对你管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