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汉城景福宫思政殿。
景福宫始建于明洪武二十八年,王宫得名于《诗经》中“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中“景福”二字。
此时此刻,李氏朝鲜第十六代国王李倧,身着五爪绯黄龙袍,托着下巴凝视两班大臣,因为身心憔悴瘦骨嶙峋,王座之上的李倧望之不似人君,更像是只猴子。
依照大齐规制,朝鲜国王爵位为郡王级别的藩王,按礼制,其爵位是要低于亲王,并且服饰也不同于同级别的皇室郡王。
藩国国王身穿五爪黄龙袍,与大齐皇帝分庭抗礼,实属僭越。
不过,考虑到朝鲜军队前年跨过鸭绿江攻打大齐,跟着清军从宽甸一路屠戮到沉阳,围着齐国陪都打了小半年,差点杀了慈圣太后和小皇帝。相比那些滔天大罪,眼前这点僭越,实在算不上什么僭越。
更重要的是,李倧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也没心思在乎僭越不僭越。
此时朝鲜八道已有两道被齐军占领,九月中旬,武定皇帝率大军倾巢而出,大军压境,威逼朝鲜,开战前,齐军向黄海道、京畿道发出了檄文,在列举朝鲜国王背约弃盟,种种不端后,齐国太上皇扬言要荡平朝鲜,彷照汉武帝故事,在朝鲜八道设立州县,将其彻底纳入大齐疆域。
朝鲜君臣接到檄文后,无不惶恐至极,因为大齐太上皇在檄文中提出,他不仅要占领王京(汉城),而且要惩治元凶李倧和李舜义,为被屠戮的大齐宽甸百姓报仇。
李倧自知不是齐军对手,齐军一支偏师便将朝鲜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何况对方现在全军出动,可谓泰山压顶。
大敌当前,朝鲜文官武将立即分成两派,就战和问题争吵不休,文官代表的东、南人党主张和谈,武将代表的西、北两党,则表示要决战。
朝鲜党争历史由来已久。
壬辰倭乱爆发前夕,当朝鲜两班大臣们为日本是否入侵吵得不可开交时,原本的东人党再次一分为二,形成南人党和北人党。两党变成东南西北四党,各党党魁终于可以凑一桌打麻将了。
宣祖25年(1592)5月,就在日军逼近汉城的紧急关头,东南西北四党还在争论谁该担任朝鲜军主帅,在之后的战场上,哪怕朝鲜国土沦陷大半,党争仍然一点也不耽搁,遇有战功,大家争先算到自己名下,战败时则相互甩锅。为一己私利勾心斗角,却疏于治国。(注释1)
备边司(注释2)左参赞张晚向国王谏言,应当派出使者向齐国乞和,恳请武定皇帝罢兵,化干戈为玉帛,为此,朝鲜可彷照前明制度,对大齐朝贡称臣,永不背叛。
而右参赞兼御营大将李舜义所代表的主战派则表示,刘招孙虎狼之心,实乃千古第一暴君,议和是不能议和的,这辈子也不能议和,他们认为应当积极备战,同时遣使九州,向幕府将军借兵,日本国与开原兵有血海深仇,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必能声张正义,协助朝鲜抵御暴齐。
张晚指责李舜义好大喜功,轻开边衅,而且不知廉耻,竟然想要和倭人为伍,借兵实属引狼入室;李舜义反唇相讥,抨击张晚等人软弱可欺而且空谈误国,为保俸禄官位,不惜卖国。
两边唾沫横飞,几乎就要在思政殿打起来,这里不得不表扬一下朝鲜文武大臣,吵架归吵架,很少像明朝官员那样,动辄就在大殿上动手,保持了文官武将基本的礼节。(注释3)
两边势力,李倧都得罪不起,无奈之下,他只得同时派出两波使者分别赶赴沉阳和九州,一面向齐国求和,一面向幕府乞兵,和谈备战两手抓。
结果派出的两波使者全都有去无回,杳无音信。
就在昨日,使臣被齐军杀头祭旗的消息传回汉城,朝鲜君臣愕然,须知使臣被杀这样的事情,在前明时代几乎很少发生。
左参赞张晚手持笏板,率先站出来,大声对王座之上的国王李倧道:
“君上,小国服侍大国,当竭尽全力表示恭顺,或许这是武定皇帝对我们朝鲜国的试探,”
张晚话刚落音,立即得到身后一群文官赞同。
左参赞为了让自己说法更具说服力,继续补充道:“明太祖洪武初期,朝鲜与明国有过一段误会,太祖也是斩杀了我国使者,后来我们又坚持又派出一次使者,这才使得大明皇帝了解我们的心意。”
李舜义走出武将序列,哈哈大笑道:“迂腐!刘招孙这次是要来灭朝鲜国的,你们就是派出十波使者去沉阳,也是一个结果,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李倧再次犹豫了,他迟疑不定望向李舜义,这个武定皇帝点名要杀的武将。
“对马岛那边有信息吗?”
李舜义连忙回道:“回君上,倭人说,要援助我国可以,不过需要把对马岛先还给他们,德川才会考虑派兵。”
李倧听了双眼放光,立即问道:“那你答应没有?”
李舜义看也不看对面文官,回答国王说:“答应了,幕府说下个月便可派兵,先派一万铁炮手登陆京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