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改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不是说今天是这个样子,过了三两日,便骤然换了一副面孔,如果真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只能说这个人原本就是他现在的模样,以前,只不过是一种良好的伪装而未让人察觉罢了。
就像薛平所率领的这万余神策军一样,他们都出身河洛关中,长期处于皇帝的威权之下,自然而然地对于皇帝是敬仰,畏惧且心怀忠谨的。毕竟那里是天子脚下,很多别的地方的百姓享受不到的东西,他们总是可以享受得到,这也让他们对近在眼前的朝廷总是心怀感激的。大概或都认为,他们所过的日子,比外地的人要好得多。
皇城下的骄傲也就缘自于此了。
他们对所有不忠于皇帝,不忠于朝廷的人或者势力都打心眼儿里厌恶,仇视,恨不得这些人统统死绝了才好。
就像那一万神策军,刚刚走出关中河洛的时候,这些人的心思,与上面所说的那些人便一本无二,哪怕是对明面之上忠于朝廷的武威节镇,也是抱着警戒心理,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心理优势的。
但当他们真正走出来,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领会了不同的生活,才会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的。
特别是那些普通的士卒们,他们的世界观在武威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原来,这里的百姓比他们要富裕得多。
原来,这里的官员,比他们哪里要公平公正廉洁得多。
原来,作为一名军人,他们可以受到这样的尊敬。
在武威的每一天,他们原本的骄傲都在被一层层的洗唰下去。
武威人正在潜移默化地一点一点地从内心深处摧毁这支军队原本的信仰。
或者,高层以及中层军官仍然保持着原本的那一份初心,但普通士兵们心里的不平衡却在一天天加剧。说起来咱们是天子亲军,可看看我们自己的日子,想想还在关中河洛的家属的晶子,再看看这些本地百姓的日子?
人呐,就怕与别人比。
这一比,差距就出来了。
假如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阶层的人,这种不平等的感觉,或者也就是在一阵阵骂娘之后便趋于平静,自甘认命,只怪自己投错了胎。但假如大家都在一个阶层里,生活却出现了如此大的反差,怎么能让人咽得下这一口气去?
我原本还要比你强呢!
你得到的,我为什么没有得到?
我很努力,很勤奋,很忠谨,我付出了我的所有,但却没有得到相对应的一切。那么问题出在哪里?自然就是上头有问题了。
李泽对于在马头寨战死或者伤残的神策军士兵的超优厚的赏赐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兵吃粮,当兵卖命,这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卖命,也还要看卖得贵与贱啊!现在看起来,给武威节镇卖命,价格要昂贵了许多啊。
这股暗流,或者薛平还没有感受到,但李泽却已经通过方方面面的渠道,有了一个最基本的了解,所以对于薛平的警戒,他并没有当一回事。
来吧来吧!把你们最好的士兵都给我弄来。
我是却之不恭,欣赏笑纳。
不过来时容易,想要收回去的时候,只怕你们已经无法驾驭这支部队了。
有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呢!
享受到了武威节镇对于士兵们全方面的优先照顾,再让他们回到过去那种地位低下的大头兵的行列之中,只怕就不是骂骂娘那么简单了。
“节帅对于平卢何其宽仁啊!”薛平有些愤愤不平,“屡次三番挑衅节帅,挑衅朝廷,便只是打断了伸出来的手而不去重重地教训他一番?”
李泽亦是做出一副愤怒不甘的模样:“没办法啊,现在我们的主力,都在卢龙一线,打断他伸出来的手容易,但想要去教他做人,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再说了,候希逸的身后还站着有人,我也担心,一旦轻易地挑起与平卢的战事,引来内地其它节镇的反弹,到那时候,只怕武威难以抵挡,朝廷也会尴尬难做人的。”
薛平恨声道:“是宣武?”
“岂只是宣武?还有魏博等节镇呢!”李泽叹道:“我打掉了横海,魏博田帅不是便上书朝廷,说成德嚣张跋扈,无罪而诛朱寿吗?要不是当时朝廷接了下来,认定了朱寿是乱臣贼子,只怕魏博便要联合平卢等地向我们兴师问罪了!”
李泽所说的这倒是实话,当时虽然朱寿挑衅在先,但李泽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火烧德州,更在半年之后,再一次击败魏博,甚至将朱寿一族给杀得干干净净,当时在朝廷之上的确是引起了一阵争议的。
“田承嗣这是怕了!”薛平道。
“他才不是怕了!”李泽笑道:“他原本是想搂个空子占个便宜的,不过我们行动快,他也没有想到横海败亡的如此快,等他做好准备的时候,我们这边已经稳住了阵脚,再加上有了朝廷背书,他再也没有借口而已,此人,可非同一般呢!薛兄,你还要上书朝廷,对于魏博,宣武这些地方,一定要小心防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