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孤独地站在雨里,雨水虽然微细,但依然渐渐打湿了他的衣裳。这些苦修士们很坦率地向他讲述了这二十年里他们的所行所为,解释了隐在庆国历史背后的那些秘辛,因为他们是真心诚意地想劝服他,想用神庙的意志,民心的归顺,大势的趋向,来说服范闲不要与皇帝陛下为敌。
苦修士们互望了一眼,看出了眼中的慎重和决心,他们自然是不相信范闲说的这句话,其中一人望着范闲诚恳说道:“因为您……是她的儿子。”
这种忌惮一直延续到二十几年后,延续到了范闲的身上。
庆历五年时,皇帝陛下希望用自己的私生子为饵,引诱这名神庙使者和五竹叔同归于尽,只是他并没有达成目标,为了掩埋此事,为了不让范闲知道此事,大祭祀……必须死了。
如今看来,那位使者不仅仅是将五竹叔调离了京都,而且还代表那个虚无缥渺的神庙,与皇帝达成了某种合作。
庆国朝廷当时只将此人看做一名武艺绝顶的凶徒,而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所以才有了后来刑部向监察院求援,言冰云慎重其事,向范闲借虎卫。
此时在庆庙里围困范闲的苦修士年纪都已经有些苍老了,二十几年前,他们便已经获知了神庙的意志,在狂喜之余,极为忠诚地投入了为庆帝功业服务的队伍之中,这二十几年里,他们行走于民间,传播着……应该是向善……的教化,一箪食,一瓢饮,过着辛苦却又安乐的日子,同时……想必也在替皇帝当密探。
……
因为陛下是天择的明君,世间的共主。
范闲默然,终于知道今天庆庙里的大阵仗究竟是怎样而来了,如果是庆庙里的这些苦修士们忠心侍奉神庙,将皇帝陛下当成天择的领袖,那毫无疑问,叶轻眉,这位逃离神庙,曾经偷了神庙里很多东西的小姑娘,当然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或许这些苦修士并不了解内情,也不需要了解内情,只需要那位二十几年前的神庙使者给叶轻眉的行为定下性质,他们便深深忌惮于那位敢于蔑视神庙的女子。
场间十六人,有若一人回答。
范闲的目光透过雨帘,向着庆庙后方的那块荒坪望去,目光微寒,想着那日陛下与大祭祀看着火堆里神庙使者的场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皇帝与神庙的合作?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第一次的合作杀死了叶轻眉,第二次的合作险些杀死了五竹叔……所有的事情其实已经非常清楚了,唯一不清楚地,只是那个名义上不干涉世事的神庙,为什么会在人间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你们杀了我,陛下会怎么想?”范闲微笑问道:“我想他一定很不
所以苦修士们想劝服范闲为了这个伟大的事业,忘却自己的私仇,为了天下的公义,忘却一个人的悲伤。
范闲的心渐渐沉了下来,看来这些古怪的苦修士们长年苦修,心意相通之术已经到了某种强悍的境界,而更令他寒冷的,是关于神庙使者的那些信息。
庆庙大祭祀往年一直在庆国南方沼泽蛮荒之地传道,却恰巧于神庙使者入京前不久归京,然后便在这名使者融于大火之后不久,便因为重病缠身而亡。
……
这是巧合吗?当然不是,至少范闲不信。五竹叔受伤的事情,神庙使者降世,都是他后来才知道的,用了许久的时间,也只隐约查到了这里,但至少证明了,皇帝陛下肯定是通过庆庙的大祭祀,与那位来自神庙的使者,达成了某种协议。
神庙使者最近一次来到人间,自然是庆历五年的那一次,这位使者从南方登岸,一路如野兽一般漠然习得人类社会的风俗习惯。在这种习惯的过程里,庆国南方的州郡,有很多人都死在了这位使者的手上,或许只是习惯性的淡漠生命,或许是这位使者要遮掩自己的存在的消息,总而言之,当时的刑部十三衙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也没有能够摸到了名神秘使者的衣衫一角。
“都是扯淡。”范闲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身周对自己苦苦恳求的苦修士们,说道:“这些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陛下的一位臣子……不对,我现在只是一介草民,我想天下人谁来看,都不会认为我会影响到天下的大势,诸位非我逼我入宫,或是押我入土,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
如今东夷城已服,内乱已平,陈萍萍已死,风调雨顺,民心平顺,国富兵强,庆国实力已致颠峰,除了范闲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任何能够阻止庆帝一统天下的步伐,所以这些苦修士回到了京都,准备迎接那光彩夺目的一刻。
然而监察院还没有来得及出手,这名神庙使者便已经来到了京都,来到了范府旁边的巷子里,被五竹拦截在了一家面摊旁。
范闲收回了目光,看着面前的苦修士们,很自然地想到了所谓天启,所谓神庙使者所传达的意志,那一位使者想必便是二十二年前,来到庆国的那一位。
一场布衣宗师战后,神庙使者身死,五竹重伤,自此失踪,于大东山上养伤数载。而这名神庙使者的遗骸,被焚烧于……庆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