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房俊说那位“奇才异士”周游天下、行踪不定,李承乾倒也没有多少遗憾,他本就是“求贤若渴”之心态,如今朝廷上下皆乃卓越之士,笼络还笼络不过来呢,哪里还有精力去乡野之间征辟那些闲云野鹤?
只不过心情倒是有些激荡,赞叹道:“周游壮美山河,领略天下胜景,此吾辈只能困坐京师、无限畅想矣!有些时候想一想,若能卸下这一身重担,两袖清风闲云野鹤,倒也不负此生。”
他这人没什么宏图伟业的远大抱负,也有自知之明,能够兢兢业业的当一个守成之主,守护着父祖打下来的这锦绣河山,能够给天下百姓带来安定富裕,于愿已足。
当皇帝固然九五至尊、坐拥天下,但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压力太大……
房俊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天下之人各有其职,自当安守本分、尽职尽责,方能江山一统、天下大同。殿下之职责便是率领文武百官缔造宏图盛世,振兴百业、造福万民,若时常心怀周游天下之畅想,则难免江山震荡、社稷混乱,非人君之道也。”
这太子若是玩性太重,将来丢下朝廷整日里游山玩水,甚至如同某些“大帝”那般巡幸江南、放马塞外,耗费国帑无数、靡费民脂民膏,硬生生将诺大帝国的财政耗光,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李承乾笑道:“二郎放心,孤虽然胸无大志,却也知重任在肩,岂能任性行事,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效仿隋炀帝那般恣意妄为,建造龙舟游玩江南,致使江山倾颓、国祚断绝?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毋须在意。”
房俊颔首。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隋炀帝游幸江南,更多还是为了摆脱关陇门阀对于他的钳制掣肘,意欲寻求江南士族之拥戴帮助,结果没想到江南士族根植于江南无意北上与关陇争锋,起先的时候根本不鸟他这个皇帝,等到被隋炀帝屡次三番之游说所说服,有所意动,结果关陇那边直接安排元氏、裴氏、令狐氏等门阀子弟推举宇文化及,将隋炀帝弑杀于江都行宫,然后身在洛阳的关陇门阀拥立越王杨侗为帝,试图继续执掌大隋朝政,孰料陇西李氏异军突起,虎牢关外击溃王世充,奠定胜局……
隋炀帝之昏聩大多都是史书之上所臆造,更多还是自身战略之失误,导致最终不可挽回之败局。
用完膳食,君臣两人对坐饮茶。
李承乾沉吟良久,方才进入正题:“二郎以为,英国公会否与关陇结成同盟?”
眼下,对于李勣种种不合常理之举措,无论东宫亦或关陇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但是最广为接受的,便是李勣欲效仿吕不韦霍子孟之流,坐视东宫倾颓、太子覆亡,而后挟数十万大军直入关中,另立太子,逼迫关陇让位,达到独揽大权之目的。
但李勣自珍羽毛,不愿背负“谋逆”之罪名,故而与关陇结盟,将关陇推在前台覆亡东宫,乃是最为理想之策略。
故而,起码到目前为止李勣与关陇结盟之可能是非常大的,关陇败局已定,为了苟延残喘,屈服于李勣甚至比与东宫和谈更能获得优渥之条件……
房俊却断然摇头:“绝无可能。”
李承乾目光闪动,问道:“何以见得?”
房俊放下茶杯,略作沉吟,本可以分析一番当下局势寻找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来搪塞太子,最终却只是摇摇头,道:“不好说。”
太子背脊挺直,浑身有些僵硬,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
储君当前,身为臣子,哪里有什么“不好说”?
显然,并非“不好说”,而是“不能说”……
之前他也曾试探过房俊,房俊语焉不详、搪塞其事,令他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今日这一句“不好说”依旧还是什么都没说,但实则已经给于他一个肯定,告诉他一直以来的猜测事正确的。
李承乾沉默良久,目光呆呆的看着面前茶几上的茶杯,却并无焦距,好半晌方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叹息道:“初闻噩耗,曾肝肠寸断,恨不能以身代之!孰料,君心难测……”
“殿下!”
房俊出言将其打断,面色凝重:“慎言!臣不曾说过什么,殿下更不曾揣测什么,一切顺其自然,有利无害,或许更有意想不到之收获,反之则有害无利,甚至会惹来猜忌之心,徒增变数。殿下身为储君,更负有监国之责,只需履行自己之职责,生死有命、问心无愧,誓不折辱君威,不向叛逆妥协,如此而已。”
这番话说出口,等若剖白心迹,令李承乾心中所有之疑惑、郁闷尽皆解开。
李承乾自然知道房俊为何什么也不敢说,所以也不继续追问,毕竟能够将话语说道这个份儿上,已经殊为难得……
君臣二人相对沉默,半晌,李承乾颔首道:“二郎此番心迹,孤绝不在旁人面前表露。”
他说得斩钉截铁,房俊却不敢掉以轻心:“最佳之局面,便是殿下忘却那些猜测,权当作不存在,如此才能处变不惊、淡然自若,不惹他人之怀疑。”
李承乾神色黯然,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