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陈宁怀着惴惴不安又出离愤怒的心情来到小校场的时候,眼前的一幕颠覆了他的认知。
在他的印象中那些恣意骄纵的武勋们,居然与京城留守的卫所官兵为伍,站在整齐的行伍中不停挥洒着汗水,时不时还以高亢的声音叫喊着口号。
不过,震撼归震撼, 陈宁却根本无法踏足小校场半步。
因为,他身上穿在身上的是一身绯色官服,而非昨日郭英在简单的介绍中提及的布甲。
人,总是有惯性的。
虽然郭英昨日已经提醒过,但为官十多年,陈宁甚至他的家人都习惯了早起后为这位右御史大夫穿上这身象征着尊荣的一品官服。
直至他在小校场门口被值守的兵丁毫不畏惧地拦下后,陈宁才反应过来, 自己今天注定要出师不利。
郭英那武夫昨日奚落自己的时候就提醒过, 大都督府在小校场习练武艺和点卯两件事上规矩甚多,一旦缺席任何一件,都有可能面临处置。
顾不上给自己两个响亮的嘴巴子,也顾不上一品大员的形象,陈宁撒丫子就往自己府中跑。
如果还穿着这身衣裳,连小校场这种地方都进不了,更不用说那规矩更多的大都督府了。
如果他今日连大都督府的门槛都跨不进去,传扬出去他陈宁即使今后还能厚着脸皮赖在大都督府不走,可真要行使军纪司主事的权力,会有人听他的么?
讲一个笑话,主掌军纪的主事率先违反军纪。
陈宁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典故——商君死于立木之下。
初冬的天气并没有给陈宁带来丝毫的冷静,此时此刻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不是因为狂奔累的, 而是被可以预见的严重后果吓得。
不过出乎陈宁预料的是,当他上气不接下气赶回大都督府, 接受点卯的时候却发现他心心念念的人并没有在场。
看着常茂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宣布点卯结束各司其事的时候,陈宁忍不住跳出来高声问道:
“敢问长史大人, 为何雍王殿下不在职司?”
对大都督府里的这些人来说, 陈宁并不是陌生人。
不过认识归认识, 谈及交情,在场的没一个敢说跟这位陈主事有什么交情。
可不是他们踩高捧低攀附权势,听说朱极跟这位御史大夫有过节就想当冲锋陷阵的马前卒讨朱极欢心。
委实是因为陈宁主掌御史台的这两年里没少告他们的黑状。
有些黑状他们自己也认,尤其是这段时间在朱元璋父子的谆谆教诲下,他们也觉得当时的那些放浪行止着实欠妥。
如果陈宁告的是这些黑状,他们也就认了。
关键问题是,自洪武六年陈宁入主三年未曾有过主事的御史台之后,为了凸显其能耐本是,关于武勋的很多黑状都是为黑而黑,根本没有多少确凿证据。
可以说,御史台就是在陈宁手上,将风闻奏事的职权发挥到了极致。
同样当御史大夫,汪广洋就没陈宁这么人嫌狗厌。
此时面对陈宁没事找事的询问,不等常茂开口,南雄侯赵庸便应声作答:
“好教陈主事知道,雍王殿下之所以不必点卯,乃是因为他身上还兼着武备学堂的祭酒。我等再次点卯时,雍王殿下已经在那边赶着理事了。”
赵庸的回答,让陈宁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但让他心塞的事情显然不止于此。
早已投效朱极麾下的冯胜经李文忠的劝导之后,已经做好了跟文臣撕破脸的准备,此时见陈宁有意找茬,当即面色不善地说道:
“陈主事,军纪司虽然有权约束大都督府及以下所有大明官兵,但本国公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在军中贸然打探上官行踪是大忌。”
冯胜冰冷的声音让陈宁瞬间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心思。
大都督府是什么所在?
大明所有武勋将领都接受其约束的地方。虽然其架构短时间内依旧不完整,但如今已经汇聚了三位国公,六位侯爷,以及诸多战功赫赫的将领。
在朝堂上,仗着身后有十数位御史替他冲锋陷阵,陈宁一向看谁不顺眼就弹劾谁,想拿捏谁就能拿捏谁。
凭借御史台风闻奏事的权力,他们完全不需要为那些毫无证据的弹劾负责。
但在这里,不行。
大都督府赋予军纪司的权力足够大,但一切都需要确凿的证据。想像朝堂上那样无凭无据弹劾别人,昨夜点灯熬油通读军规的陈宁知道后果是什么。
毫无根据诽谤同袍者,首犯杖二十,再犯杖五十,官降一级,三犯者,剥夺军籍永不叙用。
朱极让人将自己在文官那边所有的材料全都销毁。
如果自己一念之差行差踏错,一旦连军籍都被剥夺,那他往后就只能盼着朱元璋能念及旧情重新起复他了。
可是,朝堂上固然人才奇缺,但高层却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起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