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里长这种人物正是典型的地头蛇,而且是经历了整个战乱期的地头蛇,什么刀兵生死见得多了,如何会被一点小恩小惠所收买?
何况,他也委实不信这东西能换足足十斤小米,便只是收下,然后就在村里点验丁口,收拢之前发下的铜钱、刀剑之物……这个年月,铜钱是真没用,最起码在河北是真没用,听说可能换到种子,倒是没什么人留存。
而黄里长收拢好了东西,又凑了些藏着的陈米,前一日晚上寻人蒸好了,唤上了两三个帮闲,又寻了四五个村里懂农事的劳力,架上自家仅剩的一匹骡子,推了三架子木板车,堆上之前发下来的破烂刀剑,便上了官道往县城而来。
因为地理位置缘故,黄里长一行人一开始根本没遇到类似的人,这倒也寻常,可走了十几里还是没遇到,心中不免惴惴,往路边村寨一问才知道,原来其他人根本就是一早便出行,指望着今日便能赶到,却反而引得一行人反过来不安,生怕去的晚了。「
当然,黄里长见多识广,知道今天肯定是到不了了,便安慰下来,依旧不急不缓赶路,结果,当晚宿在了距离将陵城城十余里的一处熟人家里,却果然看到了这地方的人已经先领了种子过来,说是农具需要时间……坦诚说,种子他们也看了,品相不是很好,但绝对是正经的新种,这在眼下的河北异常宝贵。
到此时,其他人愈发焦躁,黄里长反倒安泰了下来--不骗人就好。
不过,这位地方小豪还是失算了,翌日上午,他早早抵达县城,果然见到了城东城西各有说法,也的确是农具和种子,但很可惜,农具还好,给时间总能慢慢来,可种子本就是卡着数量送来的,结果发的太快,又有损耗和多报,如今已经发完了,只说要再等两日。
农时没法耽搁,种子有价无市,饶是黄里长自诩稳如红山此时也不禁慌乱起来,只好去寻前日认得的那位快腿赵伙长求证。
结果赵伙长也没找到,只出来了一位前日见过面的年轻军士……后者告诉黄里长,赵伙长今日莫名走了运道,被留在了城内龙头直属营帐内,入了王翼部,做了王翼士,恐怕不会回来了,至于种子也不必担心,确实有人去鹿角关调种子去了,不会真不给的。
黄里长半松了口气,也不敢离开的,便带人寻到了韩乡正,进了专为他们这种人安顿的简易营地,又拿着粮票换了货真价实的十斤陈米……随行人看到陈米,这才放松下来,只先遣一人回去报信,便安心在县城这边住下等。
翌日,种子还没到,众人等的心里发慌,便先去看农具打造……这年头,即便是打铁都是个稀罕看物,玩个夺陇都是个人山人海,遑论是几十个铁匠炉子一字排开,然后日夜不停三班倒的铸剑为犁呢?
当然,黄里长是个有心的,其他人自去看打铁,他却先留在营地里,与其他几个一并来晚的里长做招呼,中午时分,又去看城南屯田,下午时分,又转去了城内,顺便去找找城内故人。
可说实话,如他这般自三征前便坐稳地方的人委实难见,一圈转下来,民间熟人多有流失,少部分据说还在的,都在忙活什么,也见不到人,端端是物是人非。
不过,就在他无奈折回城外时,却意外的在营地前撞见了赵伙长和韩乡正,这二人已经等他好一阵子了。
「黄大哥,你的运道来了。」韩乡正远远便喊。「赵大哥升了官,成了大龙头的体己人,第一时便荐了你,现在大龙头要见你。」
黄里长心中一慌,却还是赶紧在周围人的瞩目下三步做两步跑到跟前拱手,却是朝那赵伙长行礼:「两位不要玩笑……赵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没啥。」赵伙长只隔了一日,却明显精神头都不一样了,只是束手立在
那里来笑。「韩乡正只是说笑,其实是前日回来后,做汇报的时候做的详细,昨日被营头推给了上头,正巧大龙头又亲眼看了,便把我叫过去,转到了参谋部,专做风土人情方向的参谋……而今日下午,龙头居然又问我,你可曾来了,来了便要见一见。」
黄里长听得实在,反而更慌:「我这也没有衣服什么的……」
「无妨的。」赵伙长,或者说赵参谋坦荡来言。「我们龙头素来不讲究这个,之
前还随营内兄弟一起为农具坊砍劈柴呢……只速速去了,别耽误时辰。」
黄里长无奈,只能胡乱点头,但到底是借了块布,打了盆清水,稍微抹了一下脸,擦了一下头发,路上顺便将脚底的春日野地烂泥给搓掉,然后随赵参谋入了城,继而转到满是人的县衙这边。
核验了身份,随赵参谋入了县衙,黄里长心虚的不行,也不敢抬头,然后满眼都只是六合靴,也无法分辨谁跟谁,唯独耳朵没停,听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
「你们是犯了什么糊涂?」有人明显是在发作呵斥。「龙头在河北这里,明显是要干干净净好作画……便是白大头领回登州了,伍大头领回济阴了,可两个郡里,存了五六万战兵,一万多工匠,三四万辅兵,十几万屯田兵,还有之前缴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