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照入,尘糜四扬。
杨朝夕抢步追入,却被呛得连咳数声、才直起腰来。只见一尊高大的九尾仙狐泥塑,正稳稳蹲坐在台座之上。
泥塑本敷过漆彩,日久年深,早已褪色剥落,头顶、双肩俱落满了灰土。唯有一对眸子红光闪烁,分外慑人,细瞧去、却是两团红琉璃。
杨朝夕心下恍然:原来,这便是之前祆教寄放教徒尸身的狐神庙。之前听乞儿帮几个掌钵提过,却不想今日阴错阳差,竟来到此庙。
正四下观瞧间,一道悠然女声在庙殿中响起,余音回荡,震得梁上灰土扑簌而落:“竖子!见到本神,为何不跪?!”
杨朝夕撇撇嘴道:“晓暮姑娘,莫要装神弄鬼。你说的紧要之事、究竟是什么?”
柳晓暮这才从泥塑后转了出来,轻哼一声道:“无趣!跟你开个玩笑,干嘛还板着一张脸?”
说着她凌空一抓,那洞开的庙门便又自行阖上,连门闩都从里面拴死。接续道,“这事我本不想理会,可是之前我刚欠过他一个人情,只好勉为其难应下啦!便是要我保你几日安稳,且今日午后务必赶回城中。若遇电闪雷鸣、便带你赶往通远渠,有一场大戏等着咱们去瞧。咯咯!”
杨朝夕登时想起了什么,忙试探道:“那人想来便是我师父长源真人吧?咱们去通远渠、想必定与那‘如水剑’有关。只是为何要等电闪雷鸣后再去,岂非是要咱们冒雨前往?”
柳晓暮纤唇微抿、侧头答道:“这我便不知了。你师父李长源行事,向来便有些神神道道,与你那已然羽化的师祖罗浮真人叶法善、倒是颇为相像。他叫你那时再去,自有那时去的道理。”
杨朝夕若有所思,片刻后抬头道:“所以你带我进这庙里,只是想避人耳目?”
“避你个大头鬼啊!”
柳晓暮出手如电,当即赏了他一记大大的暴栗,“这里荒郊野外,哪有什么人需要回避?况且泥像后面那位、此刻半死不活,便是听了去,又有多大关系?我引你进来,第一便是因这庙虽人迹罕至、却灵验无比。
不论你是求功名、求富贵、求姻缘,还是求平安、求子嗣,都包管叫你遂心如意。便是你想重新夺回你的林儿妹子,这位九尾仙狐也会暗中助你、令你心想事成。嘻嘻嘻!”
杨朝夕鹰眸先是一亮,忽地瞥见她嘴角调侃之意、便知又在拿他寻开心。气又白生气、打又打不过,只好沉声跳转过话题:“除了那第一条,这庙还有什么古怪?”
柳晓暮打了个响指,转身笑道:“小道士,这边请!”
杨朝夕紧随其后,绕过台座,便见洛长卿半躺在地上、面色发青,早已昏死过去。
柳晓暮却不管他死活,径直寻到那九尾仙狐的一只尾尖,左旋三圈、右旋转两圈,接着轻轻一压。洛长卿身侧的地面竟徐徐下陷,露出一条密道的洞口。借着庙中稀薄的天光,可见一道石阶斜伸向下,洞中幽黑深邃、仿佛噬人的兽口。
杨朝夕抬眼望去,却见柳晓暮也正瞧着他,笑靥如花。不由脸色微沉道:“都要钻秘道了,还说不是避人耳目?”
柳晓暮下巴轻扬、勾起优美弧线:“你师父本意,是要你光明正大、去那‘通远渠’与群侠争碑夺剑,再将夺来的‘如水剑’献给太子殿下。好为举荐你从戎或入仕,积攒些拿得出手的功绩,可谓用心良苦。
只是姑姑以为
,这谋算虽好、却是利弊参半,且极易成为众矢之的。再加上你杨少侠近来声名鹊起,难保没有宵小之徒心生嫉恨、欲除你而后快。即便你武艺非凡、从不将这些人在放在眼里,可若因此连累了上清观和杨柳山庄,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杨朝夕略一思索,顿觉有理:“还是晓暮姑娘想的周全。”然而看着那黑幽幽的洞口,却有些望而却步。
柳晓暮瞬间看出他踟蹰之意,不由“噗嗤”一笑。弹出玉指,刮着脸揶揄道:“原来侠肝义胆杨少侠,不惧刀山火海,竟然怕黑!羞也不羞?咯咯咯……”
杨朝夕登时大窘,挠头分辩道:“谁、谁说我怕黑!小道还在山中时,走过夜路、睡过乱坟岗,何曾怕过?只是……却从未钻过这鼠洞一般的密道。便只瞧一眼,也觉心中发憷……许是那年被人囚在窨井、不见天日,以至落下了心病。”
柳晓暮这才收起笑意。她游荡红尘多年,自是见多识广,知道大多人族不同于妖族的一点,便是对密道、暗室、墓穴之类幽暗狭小的处所,有本能的恐惧与排斥。而妖族却多是生性机警、敏锐多疑,反而喜欢藏匿在这些处所,觉得幽静且安全。
只不过,人族对幽暗处的恐惧,在孩童身上表现得要多一些。似杨朝夕这般年纪,正该是目空一切、无所顾忌之时。若依旧将这种恐惧写在脸上,多半要被笑作懦夫。
柳晓暮这才记起五年前、太微宫斋坛演武那回,洛阳城中有人欲诱使公孙玄同说出“如水剑”下落,便掳了杨朝夕作人质,逼迫公孙玄同以扶乩之法、推演出一篇“四言吉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