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翠谷,碧潭清溪。
陆秋娘小心地顺着桑树下来,将一筐沉甸甸的桑叶卸下,才取了手巾、擦去额角汗珠。
夏阳渐高,已有几分灼人,令她觉得喉头干渴。当即就一旁水潭中掬了捧水,大口啜饮了起来。
喝过几捧,忽觉异样,只见潭中自己倒影旁,陡然多出一道女子身影。那倒影紫群翠衫,面目白皙,一抹倾城笑意,从嘴角荡漾开来。
陆秋娘心中一惊,不由摸了摸腰间柴刀,声音微颤道:“柳姑娘……”
柳晓暮语笑嫣然,竟福了一礼:“陆婶婶好久不见。”
陆秋娘只觉阵阵寒意从脚心一路攀爬,经过后背、直冲颅顶,半晌才稳住心神道:“不知柳姑娘此行为何而来?听闻夕儿尚在洛阳城中,却不知在何处挂单……”
柳晓暮咯咯一笑:“陆婶婶莫要惊慌,我虽是妖修、却从不害人。也不须替小道士遮掩,我不但知他昨日回山、今晨便已匆匆离去,还知他这次回山、所为者何。”
陆秋娘诧异道:“他还能为了什么?不过是回来瞧瞧我,想要尽一尽孝心罢了。”
柳晓暮也在潭边蹲下,随意撩波着潭水、将一环环波纹挑向对岸,接着笑道:“陆婶婶这就有所不知,小道士是为报他爹爹血仇而来。只可惜,那人恰好不在庄内、才躲过一劫。不然今日晨起,庄中只怕早已乱作一团。”
陆秋娘这才想起杨朝夕从昨夜回来、到清早离去,种种怪异的言行举止。不禁失声问道:“那人是谁?难道竟是庄里之人?为何关里正从未提及此事……”
说到这里,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个答案,只是不敢相信罢了。见柳晓暮向她微微颔首,当即心神巨震,
“不可能是关里正……三郎哥与他可是结拜兄弟,他又怎会做出、做出这等天理难容之事……可若不是他,为何面对我们孤儿寡母、总是一副愧疚之色……”
柳晓暮也是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此事尚无确凿实据,乃是听了当年一个老兵募的片面之词。只不过这种事情,愈是真假难辨、反而愈叫人疑心生暗鬼。我猜小道士定然要先令那‘凶手’认罪,才会痛下杀手。”
陆秋娘原本蹲踞的身体,此时已瘫软在乱石青草间。双泪夺眶而出,口中依旧难以置信:“三郎哥,你当真是被关大石害死的么?”
柳晓暮拍拍她肩头道:“真相到底如何,我自会帮小道士查个水落石出。陆婶婶还要多珍重身体才是!”
陆秋娘这才陡然反应过来,忽地抓住她一条胳膊道:“柳姑娘,我知你是夕儿的朋友,一定要劝住他!不论关大石是不是真凶,都决不能害他性命。这十八年来,杨柳山庄若无他跑前忙后、一力操持,只怕早便荡然无存……请柳姑娘转告夕儿,一定要明大义识大体,决不能因为一己私仇、置庄中老幼于水火之中……”
柳晓暮以为她也会如杨朝夕那般、恨不得立时手刃仇人,却不料她竟说出这样一番深明大义的话来,不由心中暗生钦佩。此事若换作是他们兽族,要么选择忍气吞声,要么便会灭其满门。
柳晓暮将她扶起,盈盈浅笑道:“陆婶婶放心!我正要再下山去,必将婶婶之言如实转告。洛阳城百余坊市,料来一时半刻、他也未必寻得到那关大石踪迹。”
陆秋娘还要言谢,却见柳晓暮蓦地化作一道红光,顷刻消失不见。只余潭水微波,照见她满目萧索的瘦影……
熏风渐燥,榆叶轻摇,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通远渠畔,方家少奶奶惊鸿而至、离去如风,惹得众民夫艳羡垂涎。给他们劳作之余,又平添了
一道新的谈资。
关虎儿一身麻袍布衫、混在其中,无论下水捞沙取石,还是在舟上操动绞盘,俱是干得卖力无比。
原本以为与众师兄弟再熬几日,便可一齐回观,谁知方家少奶奶传来的一道惊天消息,气得他当时便跳脚起来。
若非观中几位师兄弟百般劝阻,担心他与杨朝夕对上、只会适得其反。他定要一道去寻那“忘恩负义”的小子,再将他心剖出来、看看是红是黑……旁人一面之词,怎可胡乱相信?那个叫陈谷的队正,定是为挑唆离间他们,才编出一番瞎话来。若爹爹关大石因此被夕小子害死,岂非冤哉枉哉?
想到这些,他又如何能无动于衷、继续泡在这脏水污泥中做事?当即向渠长和不良卫们告了假,便匆匆而出,直奔城中一处偏僻院落而去。
时已过午,各家炊烟早歇。
坊曲巷陌,一树树柳条层峦叠嶂,如出浴少女、散发低垂。不时被温软燥热的风拂起,露出羞怯之态。
关虎儿顾不得欣赏这些,七拐八绕、才奔入一间小小的宅院中。
宅院不到半亩,约九步见方,被一圈六七尺高的夯土院墙围着。穿过一道又黑又窄的乌头门,可见堂屋一间、东西厢房共三间,皆是泥墙茅顶。院中有一口水井,井台青石所砌;东南角一处草棚下,有泥灶铁镬,算是厨房;西北角一圈残砖碎瓦围起半圈,便是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