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驾驶舱。乌沉沉的,浓重得连撕也撕不开的云,缠卷着从地面上升起,吞没了越来越多的光;她几乎已经看不出驾驶舱原本的轮廓与形状了。
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更接近一种本能: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她,她此刻不能沉默下去了。
那一句无声的、自嘲似的笑,不必人偶师亲口说出来,她就能听得一清二楚——“看吧,你也没了答案。”
在一股冲动下,林三酒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胳膊。
人偶师没有动,没有将她的手打下去。仅有皮革紧紧地、冷冷地抵在她的掌心上,像是要以近乎执拗的、自甘放弃的绝望,把她给抵在外面。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林三酒定定地说,“难道我不知道你杀了多少人?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人命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不仅是他人的命没有意义,他自己的也没有。
“按你以前的性子,你走过的地方,身后就是尸山血海。而且你不仅杀人,还要驱使他们的尸身为你所用,活人在你眼里的价值不如死人……对,你被Karma碰到的话,肯定有业报,轻不了。。”
刚才面对开慰依旧无动于衷的人偶师,此刻却从眼角里扎了她一眼。“你到底要说什么?”
有反应就比没反应强。
“我的意思是,业报也得讲点科学规律。”林三酒梗着脖子说,“你也听见‘他乡遇故知’当时说的话了吧?它那时说, 人类的命运总是在人类群体之内被决定的,人与人互相影响, 互相决定……我说不好,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你肯定记得。”
人偶师没回答。
林三酒将沉默当成了无声的鼓励,继续说道:“那么, 既然宫道一自己都表示了对我有兴趣,迟早要找上来收我的‘债’,Karma之力怎么可能反而去扭转他的意志, 让他永远不出现呢?这不是跟Karma之力的原理相违背了吗?他一定会找上我的,不管你的业报是什么。”
人偶师似乎“嗯”了一声,但是太低太轻了,甚至还算不上是“声音”,就已经从喉间消散了。
“所以只要他还会来找我, 你就永远还有希望。”林三酒说:“哪怕我们分开了, 我随身扛着你的电幕, 让你时时刻刻盯着我身边出现的人, 我也没有意见。就算宫道一会避开你,你们之间却还有我这一个联系。你抓不住宫道一,你还抓不住我吗?”
人偶师面对她的这半侧脸恰好是一潭死水,她看不出他有没有被这句话激怒。
见人偶师仍旧没开口, 她又说道:“所以你即使被Karma之力碰到了又怎么样?它难道不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实施因果业报的吗?我也是个人, 只要我这个人存在着与你们二者的联系, 你的业报就不会是……你担心的事情。”
她说得嗓子都有点干了,但是还得继续说,因为只有继续说, 她才能将人偶师重新从暴风雨里拉出来:“至于要是未来哪一天, 你杀的人中有谁的亲朋好友来找你报仇了,那你放心, 我肯定不拦着他们, 那才是你的业报嘛——”
人偶师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过了头,二人目光一对, 林三酒险些让自己的后半句话给噎着。
“你为什么一说话就没完没了?”他抬起手臂一振, 将林三酒的手给甩了下去,说道:“你还能拦住谁?我用你拦着?”
相比以前的冷嘲热讽、尖酸刻薄,这话实在软和多了,从某种程度来说, 简直等于人偶师版本的“知道了”——就算其实不是,也不妨碍林三酒这么认为。
“你连明天会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人偶师的声音又一次低了下去,他盯着自己毫无血色的双手,好像在嘲讽林三酒,也好像在嘲讽自己:“溜起嘴来倒是信心十足。你作为成长型的优势,是不是主要用于自我意识的膨胀了?”
“反正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那是你觉得。”人偶师冷笑了一声,“要是你对情况的分析推测这么准,你怎么还是现在这个德行?”
这人真是不识好心——不仅不好劝,劝他还有风险。
林三酒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来说去……此时唯一一个能让他从这个状态里脱身出来的,就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保证吧?
让他知道,她刚才那番话并不是纯粹的、理智上的推理……她这么说,是有根据的。
林三酒下了决心,站起身,收起了椅子。
“乔坦斯!”她转头朝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声。怕他不应,她还加了一句:“人偶师有吩咐!”
在人偶师冷冷瞥了她一眼的时候,驾驶舱的门果然被一直站在门外的乔坦斯推开了;他探进头,一瞧清楚驾驶舱里的情形比刚才更严重了,脸色都苦成了一团,但仍恭恭敬敬地应道:“我在。”
“你把飞船掉头,回去‘十万世界移转梦’,”林三酒抓住机会赶紧趁人偶师开口之前把吩咐说完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