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胡琴压着调儿缓缓走着,戏便开场了,全本的《长生殿》,从晚上七点一直到十点,三个小时也是满打满算,林宗祥早琢磨清楚了,靠着薛延川他得紧赶着捧出两个能上台面的,叫他们站稳了脚跟,日后也就用不着再被人戳脊梁骨了。
大将难免阵前亡,谭奇伟还不是活的好好的忽然就被打死了,薛延川又能抗到几时?这个道理,林宗祥是很明白的。
二楼正中间的包厢中,丛山正安坐在单人沙发中,有茶先生进来添茶,他也未曾理会,只揽着一旁楼小春的腰,时不时朝台上瞟一眼,笑道:这杨贵妃身段不错,可惜唱的缺了点韵味。
楼小春依在扶手上,也随着他的目光朝台上看一眼,不过她瞧的要仔细些,先是从上到下的将林雁秋打量了一遭,然后又往她胸前戏服上缀着的珍珠串瞧,这才点头,说道:她年纪还小,多练练会有长进的。
二人一问一答,自顾自的说着,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去看过对面坐着的二人。
何建文眼神从他二人脸上扫一圈,又转头去朝薛延川看一眼,待楼小春话音落地,他才笑着接口到:我听说,楼老板还是雁秋小姐的师伯,既然楼老板这么瞧得上雁秋小姐,倒不如收到自己身边,好好调教调教。
我可没那个本事。楼小春呵呵笑道,伸手往台上一指,红艳艳的指尖正对着刚上场的柳春生,瞧见没,那可是柳老板,当年颐和园给西太后进戏的时候,他和我师父是一起的,只是后来隐退了,一般人他从来都不见的,也不知道我师兄哪里来的好大面子,竟然将他请了出来,亲自教我那雁秋师侄呢。
柳老板的名字我是听过的,就是不知道这柳老板与楼老板比起来,在戏上哪个造诣更高些?
何建文慢慢说着,眼角余光不住的去瞟一直都未说过话的薛延川。
薛延川却依旧未曾开口,只是靠着栏杆,双眸瞧着台上的人,林雁秋与贺昀天正唱到高潮处,二人抚袖绕场互诉衷肠,入口处帘子被挑开,早等候在后台的宫女太监们依次鱼贯入场。
他身子未动,视线却忽的胶着住了,只凝着最后的那个小宫女,其实这些扮宫女的戏子们,妆是一样的,脸上油彩涂抹的极厚,乍一看哪里能分出谁是谁,可他却偏偏一眼就认准了,只盯着她一个。
明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甚至都能看清她跟在众人身后,缓缓捏着步子绕过台前,紧张的眼睫微抖,鼻头渗出细密的汗。
林映棠是真紧张,戏服下的两条腿不听使唤的哆嗦着,几乎要被绊倒,可她却还是提着一口气,努力的跟上去。
因她知道,这个机会是有人替她争来的,她不仅得给自己争气,也得给那人争气。
待绕完场,便是要站在台上充作背景板了,林映棠是被安排在正中央的地方,一抬头便能瞧见底下满场的人,可到底要比刚才要放松些,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端起姿势站好,这才大起胆子往远处瞧。
一瞧,便又紧张了起来,眼神不住的二楼望去,正巧与薛延川看过来的视线对个正着,心头扑通一声,差点漏跳一拍。
她是从未见过这样的薛延川,军装着身,英姿勃发,好似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一般,可下意识里又觉得,这还是当初那个被自己藏进了巷子里的薛岩,那个同她说,愿意和她死一块儿的薛岩。
包厢里的人盯了半晌,见她终于朝自己望了一眼,似乎隐约里还能瞧见她脸上泛起的羞涩酡红,终于满意的勾着嘴角收回了视线,瞥一眼正聊得热闹的三人,沉声道:丛老板船票定在了哪一日?
话一出口,周围三人皆是闭言。
楼小春攀着丛山胳膊的手紧了紧,满是担忧的朝他望着,丛山脸上神色倒是如常,他早想到薛延川会来同他问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如今听他这么问了,心里倒是松了下来,笑道:等过几日,楼老板收了徒弟。
楼老板竟然要收徒?瞧上哪家的了?还是买的孤儿?
何建文兴趣很浓,探着身子问道。
楼小春脸色微变,眼中飞速闪过一丝茫然,但片刻又明白过来,端了茶给丛山递去,却是没有说话。
就是台上那个小宫女。丛山微抬下颌,朝台上示意,林雁秋的妹妹,楼老板见过,觉得是个苗子。
何建文半趴在栏杆上使劲的往台上瞧,可一眼望去十多个小宫女,他愣是没看出来丛山指的是哪个。
薛延川眉峰微蹙,冷冽眸光朝丛山瞥去,这人竟然能一眼认出林映棠,倒是叫他没有想到。
那边的楼小春已经接口道:是啊,小棠是很有天赋的,只可惜我那个师兄不识人,捧着个烂花瓶当古董,把好东西糟践了。
她对林雁秋的不满与厌烦毫不掩饰,说话的时候凡是涉及她的,便要在话里藏一些刺来发泄不满。楼小春在梨园横行这么多年,有谁是她说不得的?
丛山忙用手按住她,又去瞧薛延川的神色,他如今被困平城,便如薛延川粘板上的肉,他连自己都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