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消失得很彻底,新帝封了皇城,御林军把那些曾与宁王有故交的将领文官的府邸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时间京都流言四起,达官贵人唯恐引火烧身,明面上朝议事一如往常,心里对新帝的举动各有计较。
但长宁如入水之鱼一般影踪全无,本来以他独身一人,就算有旧部助力,也不可能丝毫踪迹都不留下。
三日戒严依然一无所获,皇帝在傍晚终于取消了禁令,他去了秦太后的凤仪宫。
长华直白地对悠闲饮茶的母后开了口:“宁王什么时候走的?”
秦秋烛挑起新画的柳眉:“皇帝这是找哀家兴师问罪来了?”
长华没有接宫女端上的新茶:“母后,这偌大皇城,在朕的手底下把人送走,只有您能做到。您把宁王送去楚国,又是图什么?”
秦太后只说了一句:“楚翊要长宁回楚国。”
长华的神色冷淡下来:“所以母后让他去楚国封住楚王的口?”
秦后道:“哀家是为了你的皇位,楚子矜已死,楚翊再无顾忌,现在只有宁王能制住他。你许过长宁留他一命,哀家也没逼他,是他自愿前去楚国为你分忧解难的。”
长华几欲冷笑:“他这一去,便不可能再回来,不是分忧,分明是前去赴死。”
秦秋烛像是倦了,以手撑额低低道了一句:“事到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皇帝,让他赴死的从来不是哀家,从来便是你的默许,暗示。”
“哀家知道你不信我,但这也是我咎由自取。帝王无情,长华,如前太傅所言,你真真是无可挑剔的帝王之才。”
春雨绵绵,润湿深宫的朱红檐角,碧瞳的公主玩弄着一只淋湿了翅羽的白鸽,她的声音且轻且冷:“你不随你的主人走?”
白鸽瑟缩着想逃,羌容把它丢入笼中:“迁怒你亦无用,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而一艘驶向楚国的画舫上,金棕色眼眸的青年躺在木质甲板上,他仰望夜幕上星辉点点,月色清透皎洁,如那人冷淡的目光。
流水之音舒缓宁和,画舫上没有轻歌曼舞,只有沉默,夜晚的边境小镇只有几点浮灯微闪,不远处的垂柳轻拂,古旧的渡口传来隐约的嬉笑声。
是在放莲灯。
长宁起身,伏于船舷边,恰巧一只胭红的莲灯漂漂转转,浮到画舫边来。
长宁伸手去够那盏红莲,凰陵民俗,互许终身的少年少女将祈祷情意不变的同心誓写在莲灯上,随水放灯,祈愿情意如水绵绵不断。
但长宁捞起的这只灯上却不是男女二人合写的情诗,灯心的细烛将灭未灭,映亮了纸上的娟秀小楷。
“不应多情,一分痴情十分苦。”*①
是盏情缘已断的断情灯。
长宁手持这只已然熄灭的莲灯,复又躺下,水面那么多同心合意的情人灯,他偏偏就捞到了这只惨淡幽怨的断情灯。
就像帝都娇花无数,红袖金钗,他也是独独相中了那支冷心冷情的白海棠。
宿缘如此,他只能如扑火之蛾,奋不顾身。
长宁在月色之下闭目而眠。
他神思恍惚,二十九年前,一艘画舫载着芳华正茂的楚子矜来到凰陵,九年后这艘画舫也穿过一路桃红柳绿,带着死不瞑目的长公主驶回她的故国。
而现在,公主遗下的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他和他的母亲一样乘着画舫远赴异国。
但他知道,他大概是没有机会回来了,为了愚蠢的爱恋,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漂往异乡,不敢回头。
他怕他一回头,望见兄长的面容,便再舍不得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