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禁庭,永安宫。
江皇后坐在屏风后,手执玉觞。
邺王,今日你我大婚,喝了这杯合卺酒,本郡主就是你的人了。
她的血肉坐在冷冰冰的宫殿,思绪却飞到了鼓乐笙歌、鲜花遍布的时空。玉觞中酒液清透,皇后眼角盈着细纹,笑靥纯真如少女,夫君,我会敬你爱你,视你如天,你往后会对我好吗?
像是听到满意的回答,她含羞低首,小酌一口杯中酒。恐怕是杯烈酒,呛得人不住低声咳,泪花翻涌出眼眶,随着汹涌的泪水,她的声音染上歇斯底里。
皇上、皇上臣妾错了。似乎幻觉中,柔情蜜意的官家正因何事而龙颜大怒,曾经高傲的郡主只得卑微小心地讨好,您别气坏了身体,看看我们的循儿,是循儿在哭呢
宫人面面相觑,但没人敢打断皇后的呓语。
皇帝遇刺时,皇后就在不足三尺外的地方。当时饮福之礼刚过,礼官正在诵读祭文,丹青寰宇,宫徵山川。神祇毕降,行止重旋。融融穆穆,纳祉洪
纳祉洪延的延还没念出口,平静的诵读化作一声惨叫。
之后的混乱,宫女春萱也是听说。
刺客杀了祭祀官,原本该上前护驾的护卫不知怎么开始互相砍杀。唐将军飞身前来,皇帝一句将军救我还没喊出来,前者的剑就送入了后者腹中。那剑其实是冲着咽喉去的,之所以刺歪,还是有人在混战中将皇帝撞得踉跄一下的缘故。皇后的视线一直追着皇帝,眼瞅他捧着流出的肠子倒地,皇后吓懵了神,僵硬片刻才扑上前去,可她哪里快得过唐乞。
只听长剑刺啦一声直取咽喉,皇帝当即毙命,皇后也晕厥过去。
春萱心知主人的精神遭受了刺激,顾忌着一国之母的尊严体面,吩咐侍候的旁人撤出寝宫,独留自己则在一旁毕恭毕敬捧着水。娘娘,衣裳沾了血污,请您换上这件新袍。
这话让江皇后蓦得转过头。
春萱吓得浑身一激灵,衣物散乱一地,更令春萱惶恐的是,主人随即抬手朝她指来,一字一顿道:本宫生是高门贵女,汝等下贱娼妇,岂配与我相争?边说边凑近身来,拧着眉,目露煞光,二人几乎相隔不过方寸。
是你。江皇后半晌才道,起身掸去华服的褶皱,坐回桌前,又对着屏风的绣样出了神。
那目屏风上绣着雁衔芦,大雁精光熠熠,栩栩若生。
隔了一会儿,寝殿才响起主人的声音。
春萱,萧氏她样貌也好,才情也好,本宫千方百计挑出她的错处,圣上却护着她,本宫还能做什么呢?
我不是没想过杀她,这血色的宫闱处处皆是杀戮。可我纵使杀了一个萧贵妃,还会有赵淑仪、刘昭仪、余美人难道我要一一杀了她们不成?皇后笑了一声,举起玉觞,纵使我一一杀尽了,将自己变成个不眨眼的女屠夫,圣心就能回到我这里吗?
春萱只能上前宽慰主人: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江皇后反而露出更痛苦的神色:到如今,我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了。外有萧氏虎视眈眈,姑母也与本宫有了隔阂,就连本宫的亲哥哥都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分一杯羹。谁能想本宫在后位待二十余年,处处为江家筹谋,最后竟成了一颗弃子?
春萱真心实意地为皇后感到难过,自己也垂了泪,因而并没有发现皇后手中的玉觞里正闪着粼粼金光。
主仆二人哭了一会儿。
皇后抹干眼角,淡淡道,萱儿,你将韦常侍传来。
春萱愣住,正欲出言阻止,可江皇后已恢复往日那种执拗的神态,将她劝阻的话扼杀。
韦波进殿时还将匆匆退下的春萱拦住,问皇后心情可有好些,春萱只装作没有听见,目不斜视地走了。自讨没趣的男人悻悻然耸肩,照旧三步并做两步,春风得意地朝寝宫内走去。
中常侍韦波踏入皇后寝宫时,她已饮下第三杯金酒。毫不知情的他顺手拾起地上的衣裳,靠近背对他的皇后,将手搭在她肩头。
臣不忍娘娘忧思,特来为娘娘解忧。
韦波面皮上挂着稍显谄媚的笑,好在他年纪三十来岁,生得白净,一双眼斜挑着,也透出几分妖气的风流。他是皇帝跟前第二得势的宦官,既然是第二得势,自然眼红排在他前头那位,他这人和善,也懂得认命,因此只好暗中改寻了主子,让自己成为别处的第一。
常侍郎来了。镜中皇后的眼神有些许迷离,本宫的衣服为血污了,你且替我更衣
他熟稔地挑开繁复的衣襟,官袍沾上死去天子的血。等到华服脱去,又阳奉阴违,将赤条条的玉体搂入怀抱。女人替他斟了杯酒,香唇递至,他很受用,两条粗舌交缠得意乱情迷。
女声的喘息透着哭腔,如今本宫只有你能诉说了。
韦波心疼不已,忙将人抱到了帷帐后,一边唤其闺名,抹去她眼角泪珠,问何故如此悲怆。
为殿下绝除后患,娘娘合该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