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脱离
二零二零年八月十六号,下午时候,湖北东北部一个与城市距离比较远的乡村之中,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刚刚冲了凉,此时穿了一件宽松的T恤,歪在竹躺椅上面叫着:“小渔,小渔,死到哪里去了?叫了这么多声都听不到的?去将这个内裤给我洗一洗。”
一个瘦瘦小小、十五六岁的女孩幽灵一般地从外面闪现出来,默默地捡起他丢在一旁的内裤,便要走出去。
见女孩面无表情,那男孩似乎是有些不开心,撇了撇嘴,骂道:“你臭着个脸做什么?要不是我家养了你,你早就当妓女去了!”
小渔微微偏过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避免进一步的摩擦,其实她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淡而已,然而在这一家的次子卞金有看来,便是一副不满的神情了。
小渔两根手指拎着卞金有的内裤来到外面,将内裤放进塑料盆里,从压力井的水泵之中打了水,把那东西浸泡了一下,便搓肥皂洗净,然后用夹子夹了晾在晾衣绳上,全程内心几乎毫无波动,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学校能够快一点开学,让自己到武汉去,虽然武汉前不久刚刚解封,危险的暗影还是比较浓重,不过卞小渔觉得自己是宁愿去那样一个地方,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所谓的“家”中,在她看来,这里比曾经病毒肆虐的武汉还要令人感觉恐怖。
本来之前的计划是,今年初中毕业后,直接上技术学校,已经找好了学校,八月下旬便去上学,然而年初突如其来的一场新冠肺炎,把之前的计划全打乱了,不但中学毕业要推迟,而且技术学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开课,有说是九月中旬,也有说是十月初的,让小渔的心中十分不稳,她现在是迫切希望能够快一点离开这个地方。
小渔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惨白的阳光,强自定了定神,无论如何,自己已经见到了一点熹微的晨光,顶多也就是十月下旬,距离现在也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自己这么长久都已经坚持了下来,最后这几十天一定要谨慎对应,不能失控,不能发生变故。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小渔,快来洗菜,准备烧晚饭了!”
那是她的母亲周德芝,于是小渔答应了一声,便重新打了水,提去厨房洗菜剖鱼。
小渔就这样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到了九月下旬,终于通知十月六号开课,于是十月四号这一天,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小渔将屋里屋外的事最后打理一遍,便告别了那些人,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出门往长途汽车站这边来。
那一家四个人之中,周德芝是唯一一个出来相送的,周德芝给她提着旅行袋,一路上没有怎么说话,前面遥遥地望见了长途车站的影子,周德芝忽然间拉住了小渔的一只手,有些急切地说:“孩子,你到了外面,别的都罢了,哪怕给人骗了身子,你可记住,千万别随便怀孕。”
卞小渔耳中刺入这一句话,瞬间她便感觉心间轻轻一声脆响,仿佛一块什么东西破了一个角落,这一刻她终于感到,自己与母亲有了情感上的联系。
卞小渔转过头来,反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说道:“妈,你放心,我一心读书,绝不会搞那些事情。”
周德芝听她这样说,稍稍松了一口气,小渔是个非常早熟的人,平时不言不语,做事麻利,这也都罢了,然而很爱读书,和自己央求着要读个技术学校,学一门技艺,将来好赚钱给自己养老,她这样有成算,如今又是这样说的,便让人觉得还是有点靠谱,周德芝是听说过一些女孩子,在家里本来也挺乖的,然而一出去就走歪了路,搭了个猫猫狗狗的男的,就那么过了,把家里气得不行。
周德芝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递给小渔:“我这里也没有多少钱了,这里有两千块钱,你留着吃饭用,后面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卞小渔接过那还带着母亲体温的布包,揣进了自己怀中,感激地说:“妈,谢谢你,等我毕业赚了钱,一定好好报答你。”
周德芝一笑:“行啊,妈我就等着享你的福了,你和村里的其她姑娘毕竟还是不一样,脑子好用,不用走这一条路,将来兴许真的能赚到钱,况且我们这一行,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将来也不知会怎么样,听金泉整天说什么经济下滑经济下滑的。”
周德芝的长子卞金泉大专毕业,在孝感一家公司里面工作,算是难得飞出农门的文化人,在这乡村之中便堪称见多识广,每一次他回来,都是高谈阔论,连他爹卞庆这时候都要低调三分,在一旁似是骄傲,又似乎有些不服气地听着他说话,有一点“上下两代男性权力更迭”的意思。
到了长途车站,卞小渔上了车,趴在车窗边向母亲挥手道别,车子很快开动起来,不多时,周德芝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后面,卞小渔将那依依惜别的神情收了起来,脊背往后面一靠,放松地从胸腔深处呼出一口气,终于出来了啊,紧张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有暂时的放松,一瞬间卞小渔感觉,自己两太阳穴那薄薄的皮肤都没有那样紧绷了,简直如同逃离沼泽魔窟一般。
卞小渔轻轻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