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一纸捷报快马加鞭送往都城。皇帝震怒,举朝大惊:骠骑大将军薛氏,率其麾下倒戈。
看不见的白日焰火预示着毁灭,而黑夜降临一切已无可挽回。大总管说:是要变天。
淑妃自那天起不再与人说一个字,连日不思饮食,终是旧疾复发。艳丽的血淌着她的高贵她的不甘,一滴一滴落下去,欲意抬手遮掩,衣衿却浸润一片黯红的河流。
人们都说,今年都城开的桃花之所以这样娇艳欲滴,因为是用人血灌溉。薛氏满门的血溅落桃花,倒灌江河。十日之后妇人河边浣衣,河水依然掺着腥臭。
连翘哭着说,娘娘千金之躯如何受得这般苦楚,可惜见风使舵的御医院连一个活人都不来咱们这里!赵雏于她之后跪地,低着眼睛几乎不敢一睹淑妃容颜。
但是她温柔地劝开连翘,反而命令赵雏上前。
“我想向你问清楚一件事。”
他抬起脸,将她的病容一点一点看在眼里。奇怪的是,即使外在如何形销骨立,他都觉得她的骨骼里拥有一种令人不能侵犯的美丽。她的眼睛是脆弱的水红色,因为她清醒的时候不哭,却在无知觉的病中哭得肝肠寸断,那些无人知晓的夜里他反复拭掉她的眼泪,直至自己的指尖也被打湿。
“不久之前,你问……那位逆党之首,是否仍在都城,我说他已出征边境。”
淑妃觉得一阵摧残心肝的痛楚。因为即使那是她的长兄,她也无法光明正大称其一声“大将军”,毕竟其人倒戈是为确凿事实。
“为何忽然问他?我从不向你谈过我的家事。”
“是……有人给奴透露消息,说您兄长之事,是陛下的……”
“住口!”
她厉声喝道,但是因为身体无法承受这种激动,隐隐捂住心口。她无法忍受他的话又一次令她直面对于皇帝的痛楚——她梦里哀哭,并非因为家族众人凄惨的死,反而因为她的家族有辱天子使命。她以为自己有最高贵的爱着皇帝的资格,然而背叛皇帝的竟然是她的兄长,要她如何不愧!
赵雏有一瞬间想上前为她按揉疏解,不过被那眼神定在原地。
她问,告诉你的那个人,是谁?
赵雏自知无法欺骗,四肢投地,微弱地回:“……奉美人所言。”
这一名字对于他们的关系是危险的。落霞融化昔日漂亮的金屏风,金光一剪一剪地破碎,像是她珍贵的、然而孤独无依的心。她心下已明了,虚弱地笑起来:
“她凭什么会告诉你这些?”
他无言以对,膝行地爬过来想抓住她的手指,她却不着痕迹躲开。
“我不信她没有向你索取什么代价,否则你不会如此回避。既然为那种理由,你可以委身于她……赵雏。”
淑妃说着,含有一种没有目的的颤抖,凄婉类如杜鹃啼血。
“你可以离开了。”
赵雏大惊失色。
他想过会遭遇她的责难,却未曾想她这样平静坚定。他颤抖地说道,奴只是想在秦氏处获知……陛下针对您的家族的阴谋。大将军骁勇善战,为何败于区区一个边境小国,娘娘您不疑惑过吗。秦氏素得陛下信任,有些事情她比我们知道更多……奴是为您而已!
他委屈得声嘶力竭。然而,淑妃难以置信。
“为我?”
那是武家独一无二的荣耀,他们生来只有一个永恒的归宿,便是战死沙场。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不是的,他这样一只井底之蛙,怎会懂得武家子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换取生命,如何明白没有所谓的政治阴谋能够动摇他们这种荣耀?赵雏“为她”,实则正是侮辱她的骄傲,可笑他白白委身他人却仍浑然不觉她的真心!她逐渐失控地问——像是对着远在他乡的长兄责问,遭人陷害便可以倒戈吗?刀是做什么用的,为何不要就地自刎?苟且偷生之人,有何资格令她以活着的身份作为他的妹妹?
他惊愕地望着她。不是为那些骂,只为淑妃言外之意。曾几何时他尽心竭力地求回她的宠爱,却突兀地想起来,假如是她先走——是她先走,要他一个人如何承受。他拼命地磕头,一下一下像是撞在琉璃般易碎的屏风,她坐在屏风后,可是再也看不清人影。而他吓得连认罪的话都不记得,只是重复固执地说,奴求求您,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想去……
淑妃只觉疲惫。多日以来,这份生死之间挣扎的心情竟然回归平静。她的生命仿佛只剩代替父兄为国尽忠这一任务,至于其他,包括她爱的人——她要尽忠的最高对象,以及这个宁愿以不停磕头求她回转心意的人,都变得不重要。她想要的只有忠心,假如赵雏没有二次委身于秦娥,那么她也许会逼他与自己同赴黄泉,可是背叛的本质被残忍地揭露之后,她明白以自己武家的骄傲,没有必要令自刎这样一件伟大光荣的事沾上不干不净的他人。
她靠回床上,平静地阖上眼。她说请他离开,尽早离开这间猗兰殿,免得因她这样一个罪臣之后耽误前途。她从来没有这样坦诚地平静,赵雏心意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