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迟疑了会,道:“宫主,倘若——”
“你说的,我会全盘相信,绝不私下查探是否属实。”
宁澄打断风舒未竟的话语,踏步走到对方身前,与之四目相对。
“至于说什么、又该怎么说,都取决于你。”
风舒沉默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前些年,宫主身子愈加虚弱,即将走向消亡。我不愿那噩梦成真,便翻遍宫中典籍,尝试查找护人性命之法,却依旧一无所获。
绝望之际,我记起了「千敛面」,可那法器只能被使用一次,无法试验其性能。于是,这个想法便被搁置了。”
他垂下眼,目光慢慢移到宁澄脚边,然后停下了。
“然而后来,我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眼见您日趋衰弱,我将千敛面取出,反复倾听里头的记忆,最终下定了决心。
为此,我暗地里做了些准备,并在宫主弥留那日,将您的魂魄收入千敛面,好安置到新的躯壳中。”
宁澄看了身边的人偶一眼,道:“你的准备,包括这人偶吗?”
“是。我共造了两具人偶,一具是炽云模样,另一具便是这人偶了。”
风舒顿了下,道:“我寻思着,宫主若换了副模样,自然得有人替上。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我将这人偶安置在栎阳殿内,藏于层层幕帘后,并设置了探测咒法。
一旦察觉有文判、武使接近,我便将人偶收入锁物囊内,戴上面具、隐去自身气息,佯作宫主的样子应对。”
“若你与「宫主」必须同时现身,何如?”
“若似中秋夜宴那般,我便暗中操控人偶,让它说话、动作。只是此法极耗咒力,亦需我就近操控,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便尽量不让「宫主」与人相见。”
宁澄直视着风舒的双眼,道:“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宫主」所下的任何决定,都是出自于你?禁足凌攸、立下结界,全都是你的主意?”
“不错。风舒擅作主张,还请宫主责罚。”
风舒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绞紧了衣袖。
见状,宁澄叹了口气,伸手在风舒手上一握,道:“你禁足凌攸,是想着让他好生歇息,以免伤处溃烂吧?立下结界,亦是为保夙阑不受战火侵扰。你所做一切,都不曾抱持害人之心。我夸赞还来不及,又遑论责罚呢?”
“我……”
风舒语气中带了点哽咽。他松开宁澄的手,转身面向人偶,道:“我没您想像中那般良善。早在两年前,我便寻着了这躯壳原主,做好了随时取之性命的打算。”
“躯壳原主,是指原来的宁公子?可若要借尸还魂,不一定非得用他吧?”
风舒摇了摇头,道:“是我一时魔怔了。三年前,我曾救下一位企图自缢的少年。他寻死不果,便直接嚎啕大哭,发狂了足足半日,才冷静下来。”
“自缢?”
宁澄微怔了下,风舒则背对着他,继续述说:“那少年冷静下来后,便苦苦哀求我杀了他。我当时虽没答应,将人劝说归家,可心里,却生了些邪念,想着既然他一心求死,那不若日后,将其充作安置魂魄的躯壳。”
“后来,我曾暗中窥探几次,见他活得浑浑噩噩、毫无求生之念,便更确定了自己的打算。
只是那夜,我刚潜入宁府中,便发觉那少年悬挂在房梁上,早已失去生命迹象。”
风舒顿了下,语气里透着几分痛苦。
“若说华林血案一事,我并非有意为之,可那少年的死,却与我脱不了干系。我明知他一心求死,非但不给予援助,反倒冷眼旁观,甚至意图了结其性命——”
“若非你,他早在三年前便已死去。你……”
宁澄话还没说完,便被风舒打断:“我原来也以此麻痹自己,企图压下心中的负罪感。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会想起当初那个死气沉沉的少年。”
风舒深吸口气,转身面向宁澄,道:“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反之,怀揣私心、妄图行恶之人,又该当何罪?”
——就算那少年未曾寻死,就算风舒没将人杀害,可那夜宁府大火,他也必会葬身于火海中。
宁澄嘴角轻动了下,却没将这话说出口。他沉默了会,道:“你将尸身带走前,并未发现有人企图纵火?”
风舒摇了摇头,道:“若我早去片刻,或许能救下那少年,乃至宁府中的所有人——亦或晚到半步,便能发现宁府周遭的结界术,戳穿郁儿的阴谋。”
“郁儿纵火一事,错不在你。若你有幸救了余府中人,自是好事。没救着,也不必对自己过分苛责。”
宁澄忍不住插了句,可风舒却恍若未闻。
“我原来存有一丝侥幸,认为只要宫主好好活着就行。直到我将您送回宁府残垣前,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妄想逆天改命,这便是上天给予我的惩罚,让我只能看着您崩溃、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