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伙房,其实便是在空地上搭的一个简易的棚子。
伙房嬷嬷见到心水的到来,连忙从灶台后起身相迎,动作麻利,好似早就在盼望着她来一般。
“嬷嬷。”心水唤她一声。
“公主。”嬷嬷见到心水,面上欣喜至极,一壁举目细细看心水,一壁提裙缓缓跪下,动作高雅自然,丝毫没受到粗裙布衣的影响。
心水瞧她模样甚是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她稍作停顿,又见她眸中隐隐似有所期待。
她遂凝神想了想,这一停顿,于是猛然想起了百花楼来,那个妖娆的,高傲的,以懒散姿态看天下男人的美人儿,百花楼的老板娘许隐娘。
“怎么是您?”心水大惊,百花楼是什么地方?红尘里数一数二的富贵风流乡。
做百花楼的老板娘,且不说富甲一方,便是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可是她为何舍弃了那一切,竟洗尽铅华,投身进了军营?
心底的震惊,宛如走得好好地,却在路边捡到了一大笔金锭子,既觉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
“公主无需觉着奇怪。”许隐娘微笑着起身,风吹过她鬓角,虽粗布麻衣但依旧难掩她出色的容颜。
许隐娘很美,无论何时见到她,她身上都有着一种淡定的,超尘脱俗的婉约和清雅,她目光从容,好似将所有人事都已经看透,一切皆在她眼中,一切又皆不在她心上。
“国难当头,谁又能置身之外?若不然,岂不是真成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更何况......”徐隐娘目光飘忽看向远方,那里顾飒已经开始练兵。
心水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地,只觉顾飒动作利索,立于一众人前,微风凛凛,虎虎生威。
秋风里,心水又听许隐娘说道:“更何况,我的女儿,女婿也皆在这军中,我人老了,但骨头还硬朗着,能帮他们一点便帮他们一点,这一次,就算是死,也要和我的孩子们在一起......”
许隐娘稍稍歇了一会儿,又道:“但是,我的孩子们一定会打胜仗的......我女婿,他很好,他有这个能耐......”
“那您女儿女婿是谁呢?”心水连着问道。
许隐娘却是一笑,并没有回答心水的问题,只向心水微微欠身,引心水向前,将灶上蒸笼盖子打开。
心水随她动作看去,只见灶上笼屉里搁着好几样精美的菜式,虽都是粗粮,但胜在做得细致,看上去口味极佳。
心水又惊又喜,诧异看她。
许隐娘却是微微一笑,“顾飒将军都和我讲过了,他心疼公主,不忍公主费心,公主金枝玉叶,在他心里,宝贝着呢,他那里真舍得让公主做饭……”
“还有……有我在,也必不要公主操心的。”许隐娘徐徐笑,风拂过她面庞,使她更添几分妩媚风韵。
心水说不上为什么,总觉着她的笑容尤为亲切,她看了很是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她说的话很奇怪,但仅仅是一瞬,这奇怪的感觉便消失殆尽,并不放心上。
是夜,顾飒宴请夏江,并他的好兄弟徐耀,除他二人之外,心水意外地发现,李谨竟然也来到了军中。
心水隐隐有觉,虽顾飒没说,但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豪迈清扬的话语一阵阵从营帐内传出,却是一首岳将军的《满江红》,顾飒向来很喜欢并很钦佩他。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千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晚风吹来,心水听着他们壮志满怀的高喝声,独自一人静静地立于月下。
皎皎星光里,许隐娘仍在伙棚里洗洗刷刷,她身子妖娆妩媚,可竟是无一人敢上前与她轻薄。
远处虫鸣阵阵,值守的士兵威严而立,心水想及远在皇城的皇帝爹爹和嬢嬢,忽而觉着他们离她好远,而这兵营才是她的归乡。
清凉凉的夜色里,许隐娘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一壁卸下头顶挡油污的方巾,一壁走向心水。
“公主,夜深了,更深露重,早点回去歇息吧,你的手腕还是保养点比较好。”夜色里,徐隐娘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应是白日里油烟呛多了的缘故。
“隐娘。”心水回身向她微微一笑,许隐娘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令心水觉着很是亲切。
“回吧,若是顾将军看到你站在这里,会心疼的。”许隐娘又一次柔声劝道,月色映在她身上,使她周身带着种柔和的月光。
借着月色,心水一眼便瞥见了她眉间的倦意,不想让她过于为她担心,于是简单地与她点了点头,转身往营帐而去。
心水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内,而许隐娘却是久久立在月色下,任由泪水打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