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晨光铺满了狭室,床前被褥雪白,沈荨穿着中衣窝在他怀里,搭在床边的仍是一件样式简单的绯色薄袄,领口镶着雪白的毛边,护臂和革带放在一边,刚柔并济,是她一贯的洒脱和清爽。
谢瑾的目光在那件绯色外袍上停留了一瞬,转回头轻轻抚摸着她的下巴。
中秋佳夜,四雨湖畔,碎月摇花中芳踪一现,伊云鬓峨峨,青丝拂腰,绿裙舞香,婀娜绰约隐入红榭深处
他迎着她晶亮的目光徐徐念着,唇角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咦,你看到过我?沈荨奇道,那你怎么没认出我?
谢瑾道:我只看见了你的背影,第一眼我觉得是你,但后来又觉得不是你。
为什么?
我觉得她比你高一点,他回忆着,带着遗憾的语气说,而且我从没见过你穿那样的裙子。
我穿了垫木底的鞋,所以看起来会高一些。沈荨笑道,盯着他问,那你觉得我穿那条裙子好看么?
一见难忘。谢瑾迎着她的目光,敛去唇边的笑意,极认真地回答她,很好看,很漂亮,可惜没有见到正面。
也就那样吧,没什么特别的,沈荨摸了摸他的脸,看见他眼睛里期待的神情,你想看?
想。他回答,又补充,很想。
沈荨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累,翻回他怀里道:那条裙子染了酒液我就换掉了,拿回来洗净放在箱子里,但我记不住放在哪个箱子里了,回头找找,找到了就穿给你看。
她说得随意,听的人却上了心,谢瑾握住她的手腕,真的?
真的,沈荨笑道,等你脱下面具的那天,我准穿给你看那条若是找不到,我就重新做一条。
一言为定,谢瑾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指尖,不许诓我,也不许说话不算数。
我是这种人么?她嗔怪地看他一眼,那你继续念吧。
谢瑾搂着她的肩头,一面思索一面念道:寂殿幽夜,伊又踏月而至,幽兰拂风,满室栀香
记忆的窗被打开,往事浮现,昔年流香,他仿佛又置身于那外头撒满月光,内中却又黑暗幽寂的大殿,头疼欲裂中有人轻轻来到身畔,轻柔的步履带着犹疑和忐忑,给他带来清甜的芬芳和拂乱人心扉的吻。
而现在这个人正被自己揽在怀里。
时光淌过,他们的年华彼此缠绕交付,终未错过,何其幸运。
她伏在他怀里,听他低低念着,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直未曾敛去。
听到大胆轻薄又渺然离去那一句时,沈荨低声叫道,停,你别念了。
为何?他把头挪开一点,注视着臂弯里的人,打趣道,有胆量做,没胆量听?
好你个谢瑾,这种事你都好意思写在纸上?沈荨绞玩着他的手指,不觉得害躁吗?
不觉得,谢瑾笑道,她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我写下来又怎么了?
他叹了一声,爱恨嗔痴皆展于香唇贝齿间阿荨,我知你对我的心意,所以我信你,也更明白你
她怔了一怔,眸光一黯,迟疑道:谢瑾,暗军这事
谢瑾道:我从没怀疑过你,一开始我就知道,不是你做的。
沈荨无言,只拿下巴蹭着他的胸口,神色有几分懊恼。
她本已挽好了发髻,但这会儿头发又毛了,散发碎发都钻了出来,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软得像是窗外天边绵绵的云朵一般,云朵后初露的阳光这会儿还没什么耀眼的光芒,但足够驱散他心里诸多愤怒和无可发泄的情绪。
他想,发生的事不能改变,过去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和她的将来。
阿荨,他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替她整理了一下发髻,你之前没告诉我的是什么事,皇上对我说了。八年前那件惨案,我知道皇上和你正在追查,但很多细节他没有告诉我
沈荨叹了一声,觉得这种旖旎的气氛不太适合说这事,从他怀里挣脱,坐起身来穿上棉袍。
之前不告诉你,是不想你牵扯进这些事,沈家和谢家原本关系就微妙,弄得不好可能会引起朝堂上的轩然大波,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
她把颊边乱发往耳后撩,脸色严肃起来,低声道:姑母早年,曾在西境边关跟着我祖父在梧州住过几年,也因此结识了当时在关内游历的一名西凉王侯,这位王侯在西凉不得志,是被排挤在权利中心外的,这两人相交后离别,彼此约定都要在自己的国家里拿到最高的权力
谢瑾也穿上中衣披上外袍坐起来,静静听她说着,间或抚一抚她的肩头。
姑母进了宫,一连生了三个子女,长子就是现在的皇上,次女就是阿旋,第三子,也就是现在的宣平王,他是早产,身体孱弱,但聪明伶俐,先帝甚喜,姑母得以正位中宫,长子也被封为太子,沈氏一门从此炙手可热,但和你们谢家一直都有明里暗里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