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小孩子呼朋引伴地玩闹,风乍起,爬山虎掀起沙沙碧涛,瞿清决字字真诚:“柳深,打小你就陪在我身边,我这心里头,一直拿你当兄弟看。你也懂,瞿家不是以前了,这次回京……”
柳深懂,他都明白,因为明白,所以喉中克制不住哽咽,瞿清决这是在保他,在大厦将倾之前把他从局中轻轻摘出来,他强忍泪水:“二爷,那浑水,你一个人怎么蹚啊,好歹让我陪着……”
瞿清决用力按住他肩膀:“兄弟,听我说,该来的总会来,我姓瞿,我没法逃,但你有逃的余地。拿着这笔钱,算计好用途,去买个铺子,书店、米行、杂货铺什么都行,小本生意,你好好经营,把日子过得有奔头一点,咱不求大富大贵,只图它是个安身立命之所,日后漙兮进学堂,里头的人也知道咱家是做正经营生的,不会看轻了他。
今天这孩子又问我他爹爹去哪儿了,柳深,等他再大一岁,就跟他说实话吧,你告诉他,他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好人……罢了,还是方老夫人更懂孩子的心,你请她帮忙说吧。
老人家年岁大了,你物色一个本分女子做帮佣,你要记得,虽然你掌握财权,但这个家里老夫人辈分最高,你要时刻敬重她,佣人才能跟着敬重她。
我把身后事都交代给你了,这一个孩子一个老人,交给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兄弟,照顾好他们,成吗?”
柳深连连点头,已是泣不成声。
等二人回到前院,他的眼眶还有些红,漙兮眼尖看到了:“柳叔叔你好像一只兔子啊!”
方母立刻呵止他:“漙兮,还记得三思而后行吗?”
漙兮嚅嗫着:“唔,知道,说话要想好再说,不然可能惹别人难过。”
正门外忽然响起一把醇澈的好嗓子:“娘,外面冷,你带漙兮去屋里坐。”瞿清决的心随之怦然快跳,是方徊来了。
方母在一旁,他不敢造次,按捺住喜悦平静转身,哪知方徊居然径直走到他面前,拉住他右臂:“跟我来。”
他们进了右厢房,门页砰得合上,方徊问:“胳膊上的伤还疼吗?”
瞿清决活动一下左臂膀,笑道:“没感觉了。”
“右臂呢?好透了吗?”
瞿清决感觉到一丝奇怪:“怎么了?”
方徊捏试他的右小臂,眉头轻皱:“三月份,你这里中过箭伤。”
是齐嶟射的那一箭。瞿清决心里有些不痛快,嘴上安慰他道:“没事儿,都过去了。”
方徊看着他,说:“仵作鉴定过,斩杀游沢的人,右臂上有伤。”
瞿清决愣住,然后猛地抽回手臂:“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瞿清决神情悲愤,更多的是悲,被真切地伤了心:“你怀疑我?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是孙善正,不对,是薛兰宁,一定是薛兰宁,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他怀疑我你也就跟着怀疑我?呵,可不是嘛,毕竟他以前差点儿做了你的小舅子!”
方徊看他演,看他睫毛颤抖,情绪失控,看他恶人先告状的嘴脸,而他也在观察他,目睹他眼中积聚的失望,仿佛感受到大势已去的悲哀,他放弃了,破罐子破摔地嚎丧:“对!是我!是我行了吧!都是我杀的,倭寇是我杀的,游沢是也我杀的,他是叛国贼他该死!”
他胸口还是堵,真难受,真厌恶这样的自己,他对谁都能控制情绪,除了方徊。明明最在乎,却忍不住像泼妇一样对方徊大吵大闹,瞿清决不明白为什么,许是因为自卑,自卑像毒蛇,不时跳出来咬他一口,让他怀疑那样风霜高洁的人物,自己怎么配得上?
方徊的话,对他而言总有一语定乾坤的魔力:“清决,我不怕你杀他,我怕的是,你会杀人如麻。先是倭寇,后是同胞,你习惯了杀人,手上沾满鲜血,变得像你兄长那样……我真的很怕,你现在没有什么感觉,但我怕那些伤害迟早会反噬到你身上。”
“说到底,你还是嫌我姓瞿。我生在瞿家,长在瞿家,我这辈子就是瞿家人,改不了。”
他们不欢而散。瞿清决走上街,天已向晚,夕色初露,正是一日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尽管处在国丧期间,日子还是要过的,小商户招徕生意的热情未减。
他路过最繁华的地带,酒楼虽收了幡子和彩灯,窗口仍是早早就灯火璀璨,只有粮行很安分,丝绸店也是,他抬头看见那店铺的牌匾,一下就停住了脚。
瑞鸿轩。
是谢家的商号,曾在谢君岫名下开遍两京十三省,如今已经易主,名字却未变。
他在台阶下驻足良久,吸引了店员的注意,行商的都是人精,虽不曾见过知府真容,但也能猜中他非富即贵,当下便悄悄叫来领班。
那领班探头一看,大吃一惊:“瞿大人?”
瞿清决自迷惘中惊醒,认出那人是梁羽奚的一名亲信,他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声张,自己这就要走。
向西行走十多步,迎面赶来一架马车,他正要避让,那马车却缓缓减速,停在他身旁,车帘被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