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决?”
他睁开眼,触到孙善正温柔的目光,夕阳下呈现琥珀的金,近在咫尺,刀柄上裁云镂月的纹路也流动丝丝的金色,温厚的柄对准他,而刀刃握在孙善正手上:“给你。”
瞿清决不合时宜地想到儿时被礼仪嬷嬷训导,递剪刀时不准拿刀尖指着别人。孙善正似乎被他看得有些难过,面容愈发伤感,在余晖中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英俊。
“拿来吧你。”
瞿清决忽然夺过匕首,背起孙善正,转腕将匕首插进下方岩石缝中,刀柄像一个坚固的凸起,瞿清决借它为依托再慢慢向下移动半尺,如此反复,遇到平滑难攀援的斜面,他就把匕首插进石块缝隙中借力。叮叮当当,匕首在岩石上擦出火星,摸索许久才能找到合适的下手处,这对腕力要求更强,孙善正看到他的左臂膀上又开始渗血,是旧伤口崩裂了。
“会喊吗?大声喊,把援军引过来。”
“会,常学阮籍,作苏门长啸。”
群山间,一声吟啸突然回响,崖上群鸟被惊醒离窝,炮弹般射向四方,漫无目的地展翼徘徊,远看是一片色彩斑斓的鸟海,海东青俯冲下来,犹如闪电劈开浮云,鸟群惊恐四散,各色羽毛在半空中纷纷扬扬。
海东青围绕峭壁来回盘旋,其他鹰隼也逐渐聚集,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找到了。
群山万壑间骏马嘶鸣,踏破废墟撼动大地,在情理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瞿清决看到打头那人是方徊。
直到此刻他才确信自己获救了,确凿无误,如同重新躺回娘胎腹中那样安心,就算现在挂在万丈悬崖边上又怎样,方徊来了啊。
方徊快速组织士兵叠罗汉,将他们解救下来,瞿清决落地那一瞬他大步流星走来,失而复得,悲欣交集,却必须克制,不能在军队面前拥抱,隔着一尺距离用目光反复搜刮彼此的身体,刮骨疗伤那般深。
“方县令,为何是你来?”
“突发地震,斩断来路,大部队被堵在外面。”
这支搜寻队大概有三四十骑兵,个个灰头土脸,马匹也狼狈不堪,有人高喊“长官,俺们是舍了命来救您的!”队内立刻传出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对,地震后其他兵不敢来,只有我们愿意跟着方县令深入大山。”
瞿清决当然是信的,他的方徊,眼中布满血丝,嘴角起了燎泡,胡子拉碴,形似野人,明显是为了找他几夜没睡。
他心里酸涩,转移话题:“御驾仪仗队……”
“已经找到了,大部分人不幸罹难,康王殿下,薨殁。”方徊眼中湿润,低声呢喃:“国殇难却。”
瞿清决竟然也有流泪的冲动,他不知道究竟是为了动荡临头的朝堂,还是为了方徊的难过而难过,此时相对无言,惟有泪默流。
为了避嫌他不能跟方徊同骑一马,而是借了士兵让出的马匹,傍晚时分与大部队回合,嘈杂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人与马阵势浩大,在场的最高长官是浙直总督梁邦宪,齐嶟在,冯岚也在,三党势力俱全,瞿清决下马时有人毕恭毕敬喊他瞿知府,他愣了一瞬,随后点头应对。
看来皇帝老儿想稳住局势,把他之前忤逆储君的错轻轻按下了。出于官职礼仪他又一次询问康王的情况,再次得到康王殡天的噩耗,营地里白幡飘摇,在场的官员们都声泪俱下,有人伤心到跪地不起,孙善正最是哀恸,仰头质问苍天:君父遭遇不测,大明何时安宁?
此时方徊静静立于一旁,在各式各样的伤心人里显得木然,瞿清决起先跟着嚎哭片刻,后来也停了。真没意思,这场在政敌面前的表演。
梁邦宪告诉他,瞿清恒来了,今日刚到达象山的营地。在场的官员商议后,决定班师回营地,只留下二百军士继续搜寻下落不明的人。
回去的路上伤员坐马车,需要凑出拉车的马匹,军队内骏马数目不够,梁邦宪道:“方县令,你这几日忙坏了,歇一歇,去陪瞿知府坐马车吧。”
尚御队过来牵走了方徊的马匹,方徊先是诧异,待抬头寻找梁邦宪时,他已经先行离开,由骑兵护送着回营地处理政务,那背影是孤瘦病弱的,垂暮矣。
他身侧的齐嶟忽然转头,送给方徊一记狠戾的回眸,瞬间让方徊从伤怀中惊醒。
瞿清决已经在车上等着自己了。
一辆黑木马车,内壁绷着锦缎,未点灯,他掀帘进去后低声唤清决,被一只柔热的手捉住后颈,光裸的臂,湿滑的唇,男性汗水迷蒙的气息,轻而易举把他捕捉,陷进锦缎旋转的深渊里。
孙善正冷眼瞧着窗外。芈玉坐在对面的条凳上给他上药,足足有一个时辰,他的眼不曾从窗外跟他们并驾齐驱的马车上移开。
方方正正的黑木板,赭红色窗帘紧闭,平淡无奇,走过崇山峻岭,越过丘陵河谷,穿过瘴地密林,像变幻的风景里一个永恒的黑盒子,里面有两个男人。
他们在干什么?
孙善正等待很久,如同在学舍温书时恒心致志,终于,马车渐停,部队在海湾边上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