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家大宅坐落于西摩路,花园内绿装艳裹,喷水池中央还矗立着全上海独一无二的普绪赫女神雕像。
漫过石砌小径,遥遥地,便可瞧见新古典主义风三段式洋楼,翠油油藤蔓爬满爱奥尼外柱,华美却又生机勃勃。
往右稍远的距离,则是近百佣人居住的辅楼。
林瑾每每来此,都只觉这里大得可怕。
她随简冰走过黑白相间的大理石铺面,进入珠宫贝阕的客厅。
简老太太满鬓银丝,穿一身宝相纹古香缎黛蓝旗袍,脖颈绕圈玻璃种翡翠珠链,颗颗珠子,浑圆透亮,颜色浓阳。
她身旁还坐着一妇人,尖嘴尖脸,约莫四十岁上下。
枣红丝绒沙发围着檀木茶几,桌面布满相片,张张着色,右下角戳着圆形印章,一看便知是葛文斯基照相馆出品。
这家乃是上海最好的白俄照相店,价格高昂,非名门闺秀,根本照不起。
相片下方又写上女子姓名年龄,远远瞧去,似是夏日盛开的芙蓉花,瓣瓣缕缕,娇艳动人。
老太太见了林瑾,脸庞笑意愈深,向她一招手,林瑾便走过去,乖乖坐在她身旁。
木木,你都有多久没来看看我了?老太太拉着林瑾手嗔怒。
林瑾赶紧赔笑,只说是药店生意太忙。
其实她一直很佩服这位老太太,总觉她颇有《红楼梦》贾母风范。
六年前,简溪简冰的父母与兄长,乘坐的华盛顿航班不幸失事。
痛失独子与长孙,若搁在平常老太太身上,这是不可接受的重创。
简老太太却挺了过来,这份心态亦如贾母一般,无论儿孙如何,自然是要先享受当下,过好自己的日子。
那位妇人见老太太对林瑾如此亲切,立刻心领神会,诶呀,是我唐突了,原来老太太早就有钟意之人了。说完又人精似地朝林瑾笑,老太太选的小姐,自然是全上海滩最好的。
简老太太接口,我们木木当然是好的,我可疼她了,连简冰都比不上。
本坐在沙发削苹果的简冰,抬眸娇嗔一句,阿奶偏心。
老太太很喜欢林瑾,尤其她那张小圆脸,福气腾腾,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直甜到人心坎里去。对于他们做生意的家族来说,取个脸旺的姑娘,方能镇得住财,更何况自己孙子这般欢喜她。
她才不要做戏文里棒打鸳鸯的糊涂老太婆。
妇人早已将相片收拢起来,身子转向林瑾,絮絮叨叨地讲话,言语之中,都是在和简家未来女主人攀谈关系。
餐厅内,水晶枝形吊灯放射亮眼光芒,菜肴丰富,林瑾却吃得心惊胆战,生怕简溪回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总有些害怕见到他。
简冰望着林瑾魂不守舍的模样,打趣道,简溪刚派人拨了电话回来,讲是有应酬,要夜里头八九点钟才能到家。他要是知道你今朝来屋里厢吃饭,准要后悔。
林瑾面颊浮出淡笑,悄悄松气,拣了一筷子她最欢喜吃的松鼠桂鱼,酸酸甜甜的。不过很快这份酸甜便只剩下酸,因为老太太命林瑾,再过两个月陪她去参加财政总长夫人举办的菊花宴。
餐毕,林瑾又跟着简冰,绕过棕红铸铁螺旋楼梯,拾级而上,去她二楼房间看婚纱。
婚纱是从巴黎空运回来的最新款,轻而滑的塔夫绸面料,捏在手心,柔似浮云。
裙摆曳地,镶满上万颗巴卡拉白水晶,壁灯映照下,璀璨生芒,炫人夺目。最令人惊艳的乃婚纱背后,自腰肢往下,是一长条立体蔷薇提花,鲜妍斑斓,宛若林间仙子。
可惜穿起来太麻烦了,不然可以穿给你瞧瞧。简冰脸庞绽出灿烂笑靥,似是对这件婚纱极其满意。
林瑾望望婚纱,又看看简冰,不由出声问,简冰,你是因为爱他才和他订婚的吗?
轰动整个上海滩的联姻,光是订婚消息,著名娱乐报刊《晶报》,便一连追了两个星期,将简冰与市长公子的恋情,神乎其神,说的比好莱坞电影还要浪漫。
简冰扑哧笑出声,一本正经道,爱情只出现在爱徒生童话中,小孩子才会去相信。
她望着林瑾呆呆愣愣的模样,又补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和简溪,从小认识,自然情分要比我们这些因门户结合的夫妻,要深厚许多。
林瑾想,认识时间久,就是爱情了么?她垂下头,缄默不语。
没过半晌,她望了眼壁面的水晶钟,快要八点了,遂立刻起身,准备告辞。
简老太太那儿得知林瑾要走,又特地命身边老佣人将她请了过去。
她握住林瑾手,刻满皱纹的眼角,盛满慈祥,左不过一年半载,我总是要和你姆妈讲的。
老太太的话轻轻柔柔,春风般绵软,搁在林瑾心头,却沉如千金。她支支吾吾,也不知说了什么,便匆忙离开简家大宅。
日子似西西弗斯手里的石头,不断重复,永无止境,除了那个野男人的影子,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