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手,连忙解释,“是我们之前学的一篇课文里面有这么一句话,意思是这样的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呢?你的奚字,古义解释为什么,择字义为区别。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顺嘴想到了这一句。”
我收起学生卡,迈步转身。
他跟在我后头,问,“对了,那些人干什么欺负你呀?”
我双手插兜,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依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他锲而不舍,两步窜到我面前,转过身,倒行而走,摸着自己的下巴,“我猜,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他们嫉妒你。”
我停下步子,哂笑道:“你想说我娘娘腔就直说。”
他浑身一僵,愣在原地,我趁机从他身旁走过,加快步子。
没想到,他又跟了上来,嘴里还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
“投池以枝,漾浅汶,顷而止。投以木,激波澜,久而息。投以石,水华四起,一时难复。故物以厚难容,言重则心不能平。
又以木投溪,以石投海,所见与枝投池略同。盖水以薄易扰,君子轻诽议,小人畏谗讥。”
“说人话。”我不满地吐出三个字。
他没解释自己刚说了什么,而是轻而易举地跟上我的步伐,说:“我送你。”
我永远记得那天日落以后,迎面有风,云卷云舒,他推着他的自行车,披着月光,送我回家。
☆、回溯
七、回溯
我老早就知道他名叫沈昌文,虽是高三的学生却不过初三的年纪。
拥有令人艳羡的双商,所谓别人家的乖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一九九四年的初夏。
沈昌文还在读高二的时候。
学校举办了一场辩论赛,采用文科班与理科班相角逐的方式,中小学部皆可跨校区观战。
辩论台搭在操场的主席台上。
底下黑压压坐满了几乎整个镇子的中小学生。
孩子们的皮肤相贴,汗流浃背,许多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想要捏住鼻子的馊味。
多少人是来专心听辩论的,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很多女生是冲着沈昌文旁边坐着的夏至生而来。
至于沈昌文那时是如何引经据典的,我早已是记不清了,但我至今记得他在三辩席上整衣端坐,舌战群儒,从容且自信。
辩论赛的结果是文科班以略微优胜的成绩领先于理科班,结束后,评委席的领导一拍大腿,做了个临时决定。
他说,现代教育的指标是文体两开花,时间尚早,不如让文理班各派代表再加比一场足球。
最终,文科班上场的成员里有刚才辩论席上取胜的沈昌文和夏至生。
我旁边的女生瞧见夏至生的身影后,双手握拳举到胸前,雀跃地跳起脚,念叨着夏至生好帅云云。
我那时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说:帅,就这?
反正,我是迄今没有get到夏至生的颜。
球赛开场不超过十分钟,双方实力已然高下立判。
理科班的比分碾压式地远超文科。
直至倒计的尾声时,文科班的得分面板仍未破零。
就在我们都觉得文科班那日是进球无望了的时候,只见球场上,沈昌文一个倒挂金钟的花式摔倒,弄得对手队友皆犹豫地停下步子,看得观众们倒吸凉气。
然后,跪在地上的他趁着大家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他有没受伤的间隙,出所有人之不备,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起来便是临门一脚。
第一秒,全场沉默。
第二秒,全场依旧沉默。
第三秒,响起了零星的掌声,而后,全场喝彩,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这球进的,”当时我斜前方的一个男生抱胸嗤笑道,“也是胜之不武。”
他旁边的女生即刻扭头反驳,“你这话说的怎么这么酸呦!沈昌文能赢得这一球,凭的是他自己的机灵呀。”
散场出校门的路上,我正巧走在他们一群人后头。
他们津津乐道地讲着沈昌文刚才的最后一球。
沈昌文则侧头,嬉皮笑脸地跟同伴说:“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但我一举手,皆为齑粉矣!”
他将手臂举起,向着天空一挥,挥斥方遒,极致洒脱,一双眼里倒映远山群黛,胸中自有万千丘壑。
街灯一盏盏亮起,犬吠鸡鸣,炊烟袅袅,暮风略过田野,落日余晖下,少年人的时光里总是有说有笑。
自我和他初见相识以后,方圆殊趣的我两不仅没断了联系,反而越走越密切起来。
小学和初高中都在同一片地区,明明是要高考的人,沈昌文每天却乐此不疲地要把我送回家去,再自己折返回学校上晚自修。
我,众人眼中无可救药,未来注定沦落成败徒的人,他看我的眼神里却没有偏见。
因此,我是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好意的。
跟他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