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了,窗户留着一条缝,透进来淡淡的日光;清晨的风还带了几丝凉意,吹得床帐微微晃荡,于是,岑宣春闻到一股并不强烈的草木香气。
他还未完全清醒,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回神,被下的身子被折腾得脱力,手脚软麻,光裸的皮肉上留有深深浅浅的痕迹。尝试着抬了抬手,倒不像往日那般沉重,岑宣春无声喟叹着,转过脸,身侧已经空荡荡。
看来,柳逾明趁他熟睡时出门了,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岑宣春眯了眯眼,仍不想起身,费力地拉高了锦被。他已记不清昨夜被翻来覆去弄了几回,只知到最后整个人全无意识,昏昏沉沉,似乎被柳逾明抱去清理过身子,之后又疲惫地阖上了眼帘。
待岑宣春再次睁眼,日光正艳,从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是仆从轻轻叩了门,说送来了粥点,就摆在几上。很快,四周又安静了下来,岑宣春躺了一阵,才觉得饥肠辘辘,着实撑不住了,不得不爬起来洗漱穿衣。
今早送来的是江米粥,有蜜汁乳瓜等小菜佐粥,又有一道芋艿酥,甜香松美。正遇着好天气,岑宣春心中一动,将窗推开了些,徐徐晨风吹来,一只雀儿忽地落在了面前,叽喳叫个不停。他见之欣喜,拈起一小块酥糕,试探地摆在雀儿眼前。它先是受了惊,向后跳几步,而后歪头仿佛打量起了岑宣春,许久,才扑到芋艿酥旁啄食起来。
见雀儿吃得欢快,岑宣春伸手轻轻点了一点它的头,得来几声清脆鸣叫。待它饱足,毫不留恋张开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转眼消失在茫茫天际。
岑宣春莫名想到了柳逾明,在心底暗骂了一声没良心的,起身走到屋外。
倒是无甚可做,他慢慢沿小径走着,忽然听得一阵嘈杂传来,原是有人来访,被门子拦了下来。岑宣春一时好奇,走近去看,才知是城中有名的媒婆,专程坐了大半日车过来,鬓上的红花仿佛都蔫了许多。媒婆眼神倒尖,瞄到岑宣春衣角飘过,大声嚷了起来,直道有喜事。
岑宣春觉着有趣,摆了摆手,示意门子退开,将媒婆迎进来。却不知她要给谁说亲?他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正厅。媒婆进了府中,倒是收敛了不少,先见个礼,接着才说清楚来意。仆从送来了茶水及果子,岑宣春饮了小半杯温茶,起初还漫不经心听着,渐渐蹙起眉头。
媒婆以为他与柳逾明是一对结契兄弟,道有一家的双生姊妹花,年方二八,正好相配。寻常人家也有纳小绵延子嗣的,更何况结契,注定要另寻妾侍生儿育女,加之柳逾明在外是个富商姿态,难免有家世差了些但女儿颜色娇美的人家动心,因而请了媒婆登门。“我做了半生媒,从不见这等好姻缘!”她越说越笑得花枝乱颤。
岑宣春听罢,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暗地咬牙切齿。媒婆并未察觉他不喜,还笑盈盈等着应答。留在厅中伺候的仆从瞅着“夫人”的脸色,得了暗示,连忙上前三言两语劝走了媒婆,心中惴惴不安,恐老爷归来会为此责骂他们。
案上还留着那对姊妹的画像,岑宣春瞥了几眼,终忍不住拿在手里翻看,果然是天姿国色,两人相貌又极为相似,若是嫁与一对契兄弟,生下的儿女还有一层亲密的血脉关系,难怪媒婆道是大喜事、大美事。岑宣春想了又想,断定是柳逾明在外招蜂引蝶了,否则旁人怎会动了如此心思
这日柳逾明归来得早,听闻此事后,连忙去寻岑宣春。“叔叔!”岑宣春被吓了一跳,本就握不紧的笔杆掉在了纸上,墨点晕染开来,乱糟糟的。他正练着字,尽管手腕使不上力,手指也不听使唤,但字迹好歹并未如想象那般歪扭,谁知被柳逾明一声叫唤毁了,面上立时冷淡了几分。
况且还有一笔账要清算,他垂下眼,装作没看见对方。
柳逾明却留意到一旁的画像,心里又惊又怒,嗤笑一声道:“姊妹花?”他步步逼近,捉起岑宣春的手,竟弄得他有些疼了,皱着眉不知所以,“都说男子尽可去纳妾,三个五个,也是不妨的。难道叔叔贪恋色欲,想尝尝女子的滋味?抑或你娶姊,我娶妹,来日儿孙满堂?”
岑宣春一听,便知这人想岔了。抬头正欲解释,然而口不能言,手又被抓紧,奋力挣也挣不脱,又急又气。
见他好似被戳中心事那般羞恼,柳逾明满心失望,原先一腔日久生情的谋算也尽冷了下来,竟一松手,拂袖而去了。
没料到对方会有如此举动,岑宣春一愣,随即追了出去,但腿脚无力,已失了柳逾明的身影。只好倚着门边慢慢缓过来,心中七上八下,眼眶也泛红。半晌,他转身进屋,颤着手撕烂了两幅画像,伏在案上大哭了一场。
他们二人怎在情爱一事上如此愚钝!
却说柳逾明一气之下出了府,马蹄声踏踏,向着昏暗林间漫无方向地走。许久后,他勒紧缰绳,让马缓缓地兜着圈,不想回去,也不愿见岑宣春,独自生着闷气。
郊野无人,周围一片漆黑寂静,天边也无月与星,马或行或停,柳逾明一时走神,过去与岑宣春的那些又浮现在脑中。他苦笑,自言自语道:“果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