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位看似狡猾的强盗却不是能够与他匹敌的对手,抓捕的过程要远远比塞缪尔想象中的容易。准备实施第二次袭击,却舍不得丢掉原来的作案工具的犯人,轻易就落网了。这次,塞缪尔一反常态,亲自在阴森血腥的监狱里提审这个强盗,沾染这项暴力而低级的工作。犯人被牢牢地固定在颈手枷里,两个壮实有力的大汉用力地挥动着盐水浸泡的牛皮鞭,把他瑟瑟发抖的臀部和双腿抽打得鲜血淋漓,血肉横飞。塞缪尔面无表情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正面凝视着人类完好的肢体,是如何在他的命令之下,变成一团面目全非的烂肉,不规则的肉片借由深红的血液作粘合剂,像被绳子串起来那样,毫无章法地黏连在森森的肉洞上,另外一部分变成了血液里的渣滓,溅满了半个处刑台。塞缪尔不懂得在施刑时要有节制和技巧,以避免犯人提前断气。也并没有人敢来提醒他。黑暗的刑房和油灯的光线,刻画着他冷漠的五官深深的阴影,让他变成了一座阴森冷峻的雕像。他引以为傲的想象失灵了。他把敌人描绘成一个天才,实际上却是一个离奇走运的蠢材。他莫名地感到空虚,观看犯人被残忍处刑的快感,远远不能填补他被仇恨挖空的心灵。幸好犯人及时在撕心裂肺的嚎叫中招供了,尽管这个供词足以让他被绑在轮子上,砸碎全身的骨头。但恐怕比起那种遥远的痛苦,还是暂时从眼前的鞭刑中逃离更加重要。
犯人不是流窜各地的强盗,而是一个从战场上退伍的士兵,为了国王的荣誉而战斗,九死一生回到家乡,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拿到应有的报酬。他生活困窘,拼命的战斗却让他变得更穷。魔鬼将复仇的念头放进了他的心灵,因此作为报复,他决定至少要杀死一个衣食无忧的上流社会的人。这样说来,塞西莉·卡文迪许,只是一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
这段话足以结案,这个故事本应到此为止。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习惯于享受血腥场面的看守们都倍感庆幸。因为官长冷苛严肃的注视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寂静而压抑的危险在塞缪尔冰冷的表情下无声地游走,像冰层下的洪流,一旦爆发,在场的人谁又能逃脱厄运呢?可是,事与愿违,塞缪尔拒绝接受犯人的供词。
“你买不起枪支,更无法准备充足的火药和子弹。报复的冲动应当指引你在更熟悉的地点犯罪,而不是选择跨越大半个郡。你没有说实话。”面对犯人凄惨的哭嚎,塞缪尔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语句中的漏洞,“继续行刑。”
行刑人再一次拎起带血的鞭子,奄奄一息的犯人凄厉而嘶哑地大叫起来,像野兽痛苦的吼声:“……老爷,老爷……我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发誓……是魔鬼……都是魔鬼蛊惑了我……哇啊!老爷,我说,我说……”
在塞缪尔的示意下,行刑停止了。
“……真的是魔鬼……是魔鬼啊……”犯人的头颈无力地挂在木枷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含混呻吟声。但他已经明白,哪怕不是故意而为,即使在供词中疏忽一点点细节,也会让自己陷入更恐怖的地狱,“……我知道,仇恨他人是不对的……所以……那一天,那天我去告解……去的,去的是卡姆兰教堂……我把全身的钱都买了赎罪券,然后,然后……向修士说了一下我的事情,就去忏悔室……等……等神父了……可是……神父没来……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诱惑我,让我把遭遇都讲出来……她蛊惑我去杀人,讲了好多故事……唉,我,我记不得了……她说圣经上都是这样的故事,上帝让天使引导受欺压的平凡人,报复恶人给恶人惩罚……这都是上帝的意志……我不知道怎么的,就上了她的当……她让我站起来,打开旁边一个柜子,上面明明有锁,可是我一拉就开了……里面,里面都是赎罪券……她让我拿着,说这是上帝许可我的证明,只要我按照吩咐做,就能上天堂……还告诉我一个地点,说我下个月去那栋别墅里,一定会成功……她让我闭上眼睛,又说了一些话……可我,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还是神父把我叫醒的,他很生气,因为我居然睡着了,就把我赶了回去……可我回家以后,家中却多了一个箱子……里面都是刀和枪……所有我弄不到的东西,突然都有了……我以为真的是主在显圣……”
犯人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塞缪尔的心脏却飞快而猛烈地跳动起来,头晕目眩,执笔记录的手激动得微微发抖。他确信,那不是犯人为了逃避刑罚编造的谎言,不是受刑人在极度痛苦之下诞生的扭曲妄想,而是早已徘徊在塞缪尔脑海中的幽灵,他终于抓住了自己想象的影子。虽然只是一个影子,哪怕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但它确实以天衣无缝的方式融入了这桩犯罪故事,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第二天早上,因为听说塞缪尔在监狱里一直审问了一夜,他的同僚兼好友亚伦·斯汤顿放心不下年轻人逐渐异常的精神状况,赶紧来看看他,提醒他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情。可是,一踏进审讯室,扑面而来的浓烈的血腥气和腐臭味,就让这位养尊处优的乡绅不禁皱紧了眉头。犯人的右腿被钉死在两片木板之间,被木楔子生生打成一截一截的断片,淋漓的鲜血从刑床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