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宝瑟儿想起来了,说:“再相头骨……”
叶先生微微一笑,看着窗外,唇角敛起,忽然顾自道:“……两年前,我在西域采买一批汗血马,其中一匹黑膘马更堪称神骏,嘶如龙,颜如风,色如墨,驰如箭,只是生性悍烈,无人可驯。”
宝瑟儿连忙坐好,知道先生又要讲那些逸事见闻了,他自十三岁以来,便囿于花里馆这一方天地,平生最爱听人说这些有趣的事,更何况,先生见多识广,言必有出处,一朵花一棵草,都能说出个头尾,每回都把他深深吸引住了。
只听得先生道:“这匹马儿,口齿乱咬,四蹄乱踏,志性狂躁,久无所赖,无人敢近身,哪怕用麻绳捆住马头,两名大力士以木棍夹叉着马腮,也能挣脱。只好劈开竹筒,绑在马嘴上,以防伤人。”
宝瑟儿问:“那可怎么办,请先生赐教。”
“西凉的马倌来了,他们将这匹生个子马摔倒,戴上马鞍、衔铁,教他恣意奔跑后踢,消磨野性,待马精疲力竭,便把套索甩在马头上,在草滩里来来去去地骑驯,或是跃过高高低低的椽子。这匹桀骜不驯的马儿,原先像野骡一般,渐渐也立蹄攒聚,行止循良,走骤轻躁,毛鬣轻润,喘息均细,擎头如鹰,成了天下不可多得的一匹良驹。驯服之后,对马的照看亦不可疏忽,他们有一种特制的刮马汗板,拿出来,时常为马刮刨一番。那马倌道,驯马无非记得三件事:一是不能怯马,二是不可一味顺着脾性,三是要耐烦。做好了,生性再野的马也能驯服了。”
宝瑟儿说:“要驯一匹马可真不简单。”
叶先生含笑道:“有句话说,一马服一夫,又有人说,好马不鞴双鞍,等养好了,再烈性子的马,也只供你一人驱策,那是何等的美事。”又望着他,道:“我说的只是皮毛,等你学了,改日亲自去马场选一匹。”
以往宝瑟儿骑马,还是被连天横抱着,紧紧裹在怀里,想到要自己骑马,他不由得高兴起来,双眸清炯炯的,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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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连天横忙了一天,从外面回来,浑身是汗,脱了上衣,教小福子打了井水,擦洗过了,问身边人道:“那个叶先生还不走?”
不等回答,便大步走到屋里,拉开鸟笼,把风奴捉出来,说:“你去送客。”
风奴一听,知道不是好差事,脑袋藏进翅膀里,佯装听不见。
“不去是不是?”连天横口气冷了,倒拎着鸽子,抬起手臂。
风奴察觉出怒意,不情不愿地拍了拍翅膀,摇摇摆摆地飞过去,在窗户上笃地砸了一下喙,怕被发觉,一溜烟振翅飞走了。
连天横骂了一声,心道来日再跟这畜牲算账,目光扫到桌脚边打盹的小黑猫,走过去,忍住厌恶,拎着后颈皮起来,吓得猫儿吱哇地叫起来,也不管它乐不乐意,打开窗,欻地往里一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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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瑟儿正写着字,只听见尖细的猫叫声由远及近,将要抬头时,纸页划拉作响,一大片黑墨汁飞溅而起,甩得到处都是,宝瑟儿低呼一声,手忙脚乱,抬袖遮住脸,撤下袖子时,看见潘小侠在屋子里吃了炮仗般上窜下跳,桌上、地上、墙上,尽是猫爪踩出来的黑印子,衣裳上也溅了几滴墨。
“小侠!”宝瑟儿神色立变,轻喝了一句,搁下笔,扑上去捉猫,身边的丫鬟回过神来,也急忙上前,左一下右一下地阻拦,闹了半天,也无人进来帮忙,先生撑着下颌,饶有兴味地看。宝瑟儿笨拙着身子去堵,一路上噼啦啪啦绊倒了许多椅子,总算把猫堵在墙角,弯下腰,两手包抄,要过去抱起它,那猫却一窜,如黑羽小箭,轻盈地从脚边掠过了。
“小侠!”宝瑟儿着急起来,转身又要去捉,被丫鬟扶住,急忙劝道:“小桃子,你腿脚不利索,不要动了。”
于是宝瑟儿见那只不听话的东西拖着墨迹,逃到书柜顶上,信首踞立,舔舔右爪,挺着胸前一撮绒毛,睥睨江山,细长尾巴左摇右摆,以横扫千钧之势,打落几本册子,哗啦啦掉到地上,再眼睁睁看它一跃而下,正落在——叶先生的头上!
不愧是宠辱不惊的叶先生,头顶盘踞着一团黑猫,也能端坐太师椅,四平八稳。再看那胆大妄为的潘小侠,四爪攒到一块,探头探脑地往下张望,不留神,叶先生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被它勾出一缕。
宝瑟儿吓呆了,张嘴看着先生,一句话也不敢说,忽然,小侠身子一扭,一大滴墨汁凝在毛发尖儿上,啪嗒一声,先生洁白如玉的额头上流落下一滴墨污,顺着鼻梁滑下,分成两道,宝瑟儿看到先生的俊脸上形成一个大大的“人”字,宝瑟儿肩膀一抖,嘴角一弯,憋不住笑意。
又顿觉不妥,连忙佯作猛咳,收敛了神色,把猫抱下来,狠狠揍了两下,又在弓起的猫背上轻轻抚摸,把炸起的毛顺下去,大怒道:“谁教你进来的!”
潘小侠委屈地哀叫了一声,两只圆乎乎的眼珠子被泪水打湿了,黑漆漆的脑袋埋在他怀里,奋力蹭动。
宝瑟儿两颊上几抹淡墨,前襟上浸了墨,两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