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显山不露水的生活中,每天都是时间带着我们走。但是也经常有那样的片刻,就是我们必须带着时间走。我们指望着未来过活:’明天’、’以后’、’在你走出自己的路之后’、’等你到了一定年龄就懂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会带来奇迹,因为这终究是关系到死亡的问题。然而有一天,一个人注意到,或是跟人说,他三十岁了,他是在肯定自己的年轻,但同时他也把自己和时间联系起来,在时间中他占有一席之地。他承认自己站在曲线的某一点,并意识到必须走到曲线的尽头……"
工作日早上,八点五十五分,六个电梯的门口都挤满了人。陆严夹着公文包,将手里的Kindle收进包里。
他前面站着一个拎着早餐的女人。明明是夏天,却将披着一头长卷发。那女人时不时转头过去,和同行的女伴有说有笑。挟着玫瑰香气的发尾时不时扫过他的面颊,令他觉得那地方痒痒的,总想伸手挠一下才舒服。而他身后,则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他有些印象,是他们公司其他部门的主管。因为拥挤,男人的啤酒肚顶在他的后腰上,有些软,像弹簧一样,松弛有度。
"叮"的一声想起,电梯门打开了,沙丁鱼罐头里的人们鱼贯而入。陆严前面的女士正好赶上了晚班车,她化着精致的妆容,一抬头便看见了陆严,表情有些庆幸又有些歉疚。
陆严叹了口气,手表的分针停留在11与12的中位点。显然,他对此种情况习以为常,转身走了进楼梯间。
楼梯间少有人来往,狭窄而阴暗,空气中的烟尘味非常浓重。每周一的早晨,陆严都从这里经过,从一楼到十一楼。这是他一周五天的工作日里最为轻松的时刻。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繁重的工作,只需要不断地、不断地踏上一层层的阶梯,大脑放空,从撒哈拉沙漠飞跃到亚马逊热带雨林。
不知从何时开始,陆严总觉得生活是毫无意义的。日历上不断变换的数字,对于他来说,便只是数字而已。从一到三十一,归零,循环往复。如同飘荡的游魂,他经常处在一种从现实中剥离的状态中:切身体会到时间的流逝,却体会不到时间本身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工作、恋爱、生活,只不过是to-do list上的待办事项,他做了,在后面打了个勾,算是任务结束,仅此而已。
直至此时此刻,他的人生仍是芸芸众生里平平无奇的一个。
唯一出格的,大概是他喜欢男人吧。
仍记得他小时候,曾偷偷翻过家里的《肉蒲团秘本》。对于年幼的他来说,白话文非常拗口,再加之书是台版的,繁体竖排的排版令他颇为不习惯。可这种书对于男孩子来说,总是深具诱惑力的。才翻了小半部分,他就羡慕那未央生的风流多情,身边总是美人环绕。于是,他被书中那风月情事深深吸引,终日手不释卷。直到某日,他的母亲在他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书,羞怒交加,不仅把书没收了,还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
"小小年纪,不要看这种东西,"母亲严肃的表情历历在目,"等你到了一定的年龄就懂了。"
到了青春期,虽然身为医生的父亲以科学严谨的态度为他和陆俊讲解了性知识,但母亲那恼怒的表情已经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令他对那书中所描写的床笫之事本能地生出畏惧之情。
如今快步入而立之年,他仍旧不太明白男女之情为何、爱为何、性为何。他曾交往过几人男友,多是作为上位者,但他从未体验过激情与痛苦。牵手、拥抱、接吻、做爱,如例行公事一般,就连最后分手,也是平淡收场。
想着想着,回忆慢慢淡去,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双腿逐渐酸弱无力。漂浮的烟尘进入他的气管里,他剧烈地咳嗽着,回声在盘旋的楼梯上晃荡。
他猛然想起几个星期前那难忘的经历。
男人的命令威严不可侵犯,束缚和掌掴令他痛苦而羞耻。但他十分不解、也不敢了解--羞耻感,让他觉得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痛苦,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存在着的。人都是犯贱的,陆严忿忿地想着,却连血液都滚烫到沸腾。
身边环绕着潮湿阴凉的气息,他抬头望前方看去,墙上正贴着"11"的字样,门未阖上,只开了一丝狭窄的缝隙。昏暗的小世界,终于被一线光亮狠狠撕裂。
九点一刻,风控经理办公室内。
陆严还是迟到了。他刚打卡没多久,便收到一纸通知书,还是副行长亲自送过来的。他有些受宠若惊,沏了一杯茶递给副行长。
"小陆啊,"副行长笑眯眯地呷着茶,说道,"不,不对,现在--应该叫你陆总监了。"
"您这样就太折煞我了,"陆严客套道,"您还是喊我小陆吧,听着亲切。"
副行长拍拍陆严的肩:"真是后生可畏。小陆啊,你今年好像还没三十岁吧?要好好干,未来--可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不敢当,不敢当,"陆严忙挥手道,"公司赏识我,那是我的荣幸。"
副行长仍是笑呵呵的,和陆严又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