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炼狱,又名阿鼻地狱。
相传生前犯了重罪的人都会被打落此处,剥夺苦痛外的全部知觉,永生永世地受苦。
日复一日的,见不到任何解脱的希望。
叶惟远从架子上随手抽了一卷书。
这书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散发着腐朽的霉味,纸张又黄又脆、扉页上的字迹有些褪色,侧面书脊处的棉线早已朽烂,就靠点微薄灵力支撑才不至于散了架。叶惟远拿到手后稍微翻阅一下就鼓起一大蓬灰,呛得他涕泪横流,需得到通风的地方缓上老半天。
书中记载的多是些他早已烂熟于胸的内容,但就算这样,他还是认真地研读了起来。
当初他用来打开炼狱大门,将其和人世间连通起来的术法就是这儿的某本书中找到的。那时他在书中读到炼狱里的惨状种种,总是忍不住脊背发冷,不忍卒读。
今日旧地重游,心境早已有所不同。怕还是怕的,但是不再那般绝望了。
直到窗外传来异样的响动,他才惊觉到自己已在这书阁待了一整天。太阳将要落山,天井里窥见的天色暗沉下来,只有架子上镶嵌的明珠散发着幽幽明光照亮了偌大的书阁。
叶惟远合上书卷,去到响动传来的地方。窗边停着只白鸮,正趾高气昂地在窗棂上跳来跳去,扑腾出老大的动静。他伸出手臂让它跳上来,顺便亲昵地爱抚了一下它身上的羽毛。这坏脾气的扁毛畜生被他摸得眼睛都眯起来,像是舒服到了极致,喉咙间发出一连串的咕噜。
“你先回去和他说,我马上就回去,要他不要担心。”
离他从雪原里回来已过了小半年,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
自他能下床以后,叶风城就不再限制他的出行,但是只要他稍微离得久了,便会这样确定他的安危。起初他有些别扭,后来就渐渐地习惯了这样被人放在心上。
某些东西即使没有说明,他心里头也跟明镜一般。
这通人意的雪鸮听明白了他的话,不相信似的拍拍翅膀,作势要啄他的手指。
“真的,我只是稍微有点忘了时间,很快就会回去。”
他手臂一抬,雪鸮便趁势飞进了融融暮色里。
望云云去远,望鸟鸟飞灭。
叶惟远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太阳沉没,夜幕将这方天地笼罩起来,打大老远都能看到他手中纸糊灯笼的那一点火光在暗处飘摇不定。楼底下,他抬头望去,见熟悉的那扇窗边无人,心里竟然有些失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回来后他便留在了叶风城的汲云楼里,日夜与那人同食同宿,而过去的住处则是被遗忘了一般无人提起过。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想不想再回到那空落落的地方去,或许想或许不想。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更喜欢现在这样。
屋内,叶风城正在对着灯烛看一把长剑,连他进来了都没有抬头,显然是无比投入。
那把剑剑身通体透明,环绕着簌簌流霜,就算在门边都能感受到那股幽冷的寒气。他认出这是叶风城昔日的佩剑,在他不再习剑后便被装入剑匣送进剑阁封禁了起来。
现在叶风城身上的血咒已解,丹田内异状消除,灵气能自然积累成丹,再经过云巍奕的调理,也是时候将它从那不见天日的幽暗中解放出来,回到原本的主人手中了。
“你回来了。”
等叶惟远走近,察觉到他存在的叶风城将剑归入鞘中,搁置到一旁。
“我想看你拿剑的样子。”叶惟远坐到榻上,“从很久以前,你就比我好上太多。”
他说的是他们的唯一一次交手。那次他在叶风城手中连三十招都没有撑到就败下阵来,可谓是一败涂地了。后来他再想雪耻,叶风城却已不再习剑,便一直在心里有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现在不是了,”叶风城摇头,温言细语,“我看着它,就想到中间耽搁的年头。”
无论是他们,还是这剑,都被耽搁了太久。
偏偏岁月又是最不等人的东西。
若放在凡夫俗子身上,只怕已是行将就木、霜雪满头了。
“你在害怕什么?还不算太晚。”
“我没有在害怕,只是在想以后的事情。”
剑这种东西,一旦放下过一次,要想再拿起来,艰辛无异于初次习剑。
叶惟远嘴角上挑了一点,透过他眼中的神采,有了点意气风发的影子,“我可以再做你的对手。或许以前是你更胜我一筹,但是这一回就真的说不准结局了。”
“那便劳烦你了。”
说完,叶风城指了指屏风后头的小门,“去洗洗吧,一身的灰味霉味,也不知道要熏着谁。”
小门后早备好了热水,架子上搭着干净的里衣。
叶惟远脱掉衣裳,解开束发,将自己沉浸在水里,洗掉一身的陈旧腐朽气息。
热水漫过下颌,缓慢地溶解掉他身体里积累的疲乏,顺带唤醒睡意,他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让意识在无边的黑暗里漂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