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他们在人潮里并肩立了一会儿,见那几人并未再追上来。
周诺问身边还没回过神来的人,“往哪儿走?”
江月西指了指北边,然后问他,“你呢?”
“顺路。”他酷酷拽拽,抬腿就走。
“在这附近上学呢?”他又挑着眼角摆着那副欠揍表情打量她,大概觉得吓一吓她十分有趣。
“你呢?”江月西不买他的帐。
“我上学啊。社会大学。”
“..."
“你的伤,疼不疼。不要去看看吗?”江月西正色去看他,刚好与他寻来的目光短兵相接。
谁也没躲。
眼前的少年人,一身衣衫蒙了尘,几分狼狈,一张脸还挂了彩。然而还是比寻常人好看。狭长的眼睛向上挑起来,眼角有一些肃杀之气,唇生得有型,给一张线条凌厉的脸添了一些温柔之色。
“不用,过两天就好。”他耸耸肩,轻松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那...你...你的肾没问题吧?”
“噗...”
生平第一次被人问肾好不好,小周同学一时很惆怅。
“我虽然只有一个肾,但还是挺健康的..."他起了恶趣味,拖长了调子回她,为了戏剧效果,连脑袋都耷拉下去。
见身边的人将信将疑,他干脆又把腹部的衣摆撩了起来给身边的人看。小姑娘到底是青涩,想看又不敢,眼神飘飘忽忽的。
他这厢好戏刚开锣,“我爸吸毒,根本不管我,我妈很早就跑了,我弟弟前几年查出了白血病,我把肾卖了给他治病。取肾的人技术不行,我大出血被送到医院,所以才有三道疤。”
“啊?”对方显然信了,而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他趁着这阵沉默去瞥她,她露出小半个侧脸,眉眼清秀,皮肤的质地脆弱得似乎轻易就可以掐出痕迹。肩和脖颈儿都瘦削,此刻罩在松松垮垮的帽衫里,平白让人觉得怜惜。
是那种在家人的爱护下顺利圆满地长大的孩子,未在社会里打过滚。坦诚,真挚,善良,干净。
...
这样好看的小姑娘,以后要是被别人欺负了,他大概是要心疼的。
“...你需要什么帮忙吗?...我在前面的法律援助中心实习...我们那里的律师都很厉害..."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鼓足勇气才出声,说得小心翼翼,好像怕伤害到他。
见身边的人还是不言语,她便又说“我爸妈也很早就离婚了,我小时候他们老是吵架,摔东西...其实有一次,我还看到我爸打过我妈...后来我爸找的新老婆我也不喜欢...”话说到一半,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故事和他的比起来,实在不是一个量级的悲惨,她于是知趣地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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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憋着笑,肩膀都在抖,心里却起了波澜,有点痒,有点暖。
“诶?你骗我...”身边的人看他笑,恼得不行,伸手就往他肩胛骨上招呼了一掌,用了五分力气。
这人真真假假,根本看不透,倒是平白叫他听了一点自己的秘密去。
“疼!”这一声倒不像是演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拍在了他受伤的一侧。
“你活该!”小姑娘嘴倒是挺硬的。
打闹间,他们已走到江月西的校门口。晚上进学校得凭学生证,他便知趣地止步于此。
就到这里了。他对自己说。
他与她,流萤与骄阳,陋巷与长街,暗夜与明月。皎皎如她。
“就送你到这里了。以后少管闲事。”
然而还是抱着点期待,一双黑黑的眼睛擒着她,好像没有什么情绪,又好像风起云涌。
像是一个亡命之徒,走在了深渊边,徒劳地劝自己回头是岸。
见她半天不说话,后退了一步,像是要转身离开,周诺眼里的情绪又冷下去,嘴角的笑容倒是更甚了,只是笑不到眼睛里去,似了然又似嘲讽,眉眼间像落了雪般无情。
江月西看不懂面前这喜怒无常的少年。但只见他颧骨处还有淤青,肩膀也些许佝偻着,似是在沉默地忍受疼痛。
“你在这里等等我罢,我上去给你拿药。”她抬头看他。
这一瞬,怎么形容呢?
周诺词汇有点贫瘠的大脑里,突然蹦出了一句 — “忽如一夜春风来。”
这个深渊实在是太温柔太明亮了,他别无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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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江月西刚转身,却又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不用拿了,我皮糙肉厚。你刚刚是不是没打尽兴。过两天等我伤好了,再让你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