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得回过头来,入目的是一张同样深刻的面庞。“阿凝?”段辰犹豫着说出来一个名字。太久未见了,段辰在他大致未变的五官中,找出了与从前相似的干净眼睛。分别之时,两人还是个孩童,现下却都已长成了少年的模样。“真的是你。”阿凝率先激动起来,他疾快地跑至段辰身边,想去拉他的手。只是他刚抓过泥土,指缝中残留不少黑迹。他见段辰洁白顺滑的衣裳,在阳光下发着朦胧的光泽,一时间之间,双手顿在半空中,不知该放在何处。段辰转而拉住了阿凝的袖子,开口打破沉默,“阿凝?你怎么在这里。”见段辰唤他少时的小名,阿凝仿佛又回到当初在慈幼堂的日子,升起的拘谨一下子就消下去了。他立时带着段辰进了院子,院落里满满当当的摆了好些物件,两张竹条编制的椅子面对而放,中间一盆清洗过的菜杆采捏了一半。段辰感觉到脚边有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自己,他低头一看,几只涌来的小鸡正啄着裤脚。“去,去,去。”阿凝抬脚挥了过去,几只小鸡一哄而散,跑到了各处。瞧着慌忙逃窜的鸡群,段辰忍俊不禁,当他再次抬头时,屋门旁已站了一位清秀的女人。她目光柔柔的,圆润的面庞虽算不上绝艳,见到的第一眼却是格外舒服的。阿凝的眼神瞬间变了,变得眷恋轻缓,他几步走到了女人的身边,手抚了抚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女人含笑着点了点头,与阿凝一同向段辰的方向看来。“段辰,这是我的娘子。”——————三人围着餐桌坐下,阿凝取出了一坛旧酒,两人端着瓦碗,不知已喝了多少杯。两人谈论起慈幼堂的往事,一言接着一语,仿佛有着源源不断的话语。“你都不知道,我根本住不惯山下,想着山上这边不是有空地吗,就搬了过来。”阿凝晃了晃酒碗,一口气全都下肚,喝得太快,不由得呛了几声。彩慧见状,从袖口中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阿凝的嘴角。段辰不自然地别开脸来,眼神落下盯着桌面,他的面上微微发红,烫意聚在双颊中央,捏着酒碗的手紧了一点。“礼哥,怎么样了?”段辰随意地问道。阿凝面上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平常。段辰将那不自然收入眼底,他看阿凝把刚放下的空酒碗,再次端了起来。察觉到碗底见空,阿凝又愣了片刻,干笑了一声,道:“我前段时间见过他。”“他…他蛮好的。”“礼哥现如今是在江安城吗?”段辰问道。
“你见过他了?”阿凝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大。“嗯。”段辰如实相告。阿凝抿了抿嘴巴,整个人退后一点,挺直的背也弯了下去,看向段辰的视线中多了几分躲闪。“他…他其实…也是有很多无奈的。外面的风言风语很多还是…还是…”阿凝一句话断断续续的,直到最后声音变得极低。一路走来,段辰不是没有听到过关于礼哥的传闻。挟持王上,扶持奸臣,镇压异己,征战不休。从当初那个一笔定天下而名满江安的邓铭鸢,落为勾结异邦蛮族的逆贼。“我知道了。”段辰笑了笑,不知是在答他已知道邓铭鸢的事迹,还是知道阿凝所说的。几盏过后,阿凝渐渐有些不支了,段辰看向外头,瞧了瞧天色,于是就要向二人拜别。阿凝正要留他多住几晚,段辰推辞到山下正有好友等着自己。于是,他嚷着要送段辰下山,还没等出门,他便醉得倒下了。段辰向彩惠使了个眼色,彩惠瞬间明白,略微低头向段辰致歉,转身将阿凝扶到了房间里。脑子虽有轻混,但思绪还是清明,段辰平稳地迈着步伐,踏着石阶,一路向上。见阿凝过得不错,段辰心中也是欣喜。当见到他们夫妻二人,恩爱相亲,段辰心中不免升出几分暖意来。忽地,他回想起阿凝揽着彩惠的时候,模糊间,阿凝的脸庞好似换了一个样子。只见凌景逸手搭在身旁那人的腰际,面上笑容灿烂,是段辰很少见到欢悦。视线转向凌景逸的身旁,彩惠的脸庞居然变成了自己的模样。段辰赶紧重重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脸庞,他快速地摇头,将这些怪异的画面抛出去。酒也没喝多少,怎么会想到如此莫名其妙的东西。段辰沿着台阶,一路往上,愈高处,吹来的风愈加冷。他拢了拢衣服,将背上的包裹重新系了一个更紧的结。慈幼堂建于半山腰处,面向开阔的平地,段辰走过石砌的台阶,脚下渐渐踏上了坑洼的硬泥地。因腐朽而掉落的木头斜横地插在面前,段辰抬头看了看,只见光透过空了大半的檐顶,直直地照在了木匾上。依稀可以辨别其上镌刻着“慈幼堂”三个字。段辰伸出手将木头拿了出来,积久而成的粉尘随着移动在空气中弥漫,他举起另一只握住剑把的手,挥了挥,面前浑浊反而更为明显了。往里面走去,潮湿中夹带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段辰忍不住捏了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