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10点29分50秒。耳畔是腰带金属扣的叮当声响,变态尖锐的哄笑。内库像条黏糊糊的蛇,顺着他的双腿往下爬。空气里弥漫着腐肉的恶臭,一双粗糙的手抚上他的皮肉。在这深深的恐惧中,黎英睿抬起泥泞的脸,透过一大颗眼泪看向门口。红漆的木门,浮雕着蝠鼠吊金钱。那蝙蝠好似从门上飞了出来,露着利齿,狰狞地向着他扑来。他向着那木门伸出手。绝望地伸出手。仿佛要去抓一份救赎、一点希望、一个无比美丽却又遥不可及的梦。猝然之间,他从肺腑里爆发出一声肝肠寸断的哀嚎:“小磊——!!!”呜——!!!伴随一长声凄恻的汽笛,门被嘭地踹开。肖磊像只狮子似的扑进来,凌空猛踹花臂的脑袋。紧接着拽过手边的椅子,抡起来甩到另一人脸上。这时一个黄毛攮过匕首,他转身鞭腿,直接给踹飞两米多远。那黄毛哀嚎还没喊出,就摔上赌桌。桌板被砸成了两截,木屑四溅。剩下的小卡拉一看他有功夫,连忙松了手,连滚带爬地拉开距离。比比划划地围着他俩,但谁也不敢再当出头鸟。肖磊扯下窗帘盖到黎英睿身上,踹翻堵桌挡在他跟前。黎英睿抓住他垂坠的左手臂,虚弱地嘱咐:“他们有艾滋你”话说一半,他噤了声。视线一寸寸下滑,两个瞳孔剧烈地震颤。肖磊沉默地掰开他的手,往里塞了块包着布的玻璃碴。隔着厚实的窗帘布,安抚般在他头上摁了一把。而后转身挡在赌桌前,逼视着身前一伙流氓。眼珠黑得像两个枪口,腮帮子缓慢而可怕地往下沉,最后把视线大力地扎在人群后的朱绍辉身上。朱绍辉和他对视了几秒,表情由震惊转为不屑,抻起脖子鬼叫了一嗓:“他残废了!十个打一个怕什么!上!一起上!”这话点醒了剩下那伙人。纷纷从震慑中回过神,上下打量起肖磊。鼻青脸肿,胸廓塌陷。左手臂弯折错位,气都喘不匀。这回他们又都不怕了。抄着砍刀铁棍,气势汹汹地围上来。十个打一个,持械对空手。无论肖磊身手如何了得,此刻也是应付不暇。更何况他高强度地活动了一天一夜,又断了一只手,折了两根肋骨。断骨的锯齿边摩擦着血管和脏器,造成了严重的内出血。他没多久就落了下风,硬生生挨了好几下。反应越来越慢,脚步越来越踉跄。黎英睿透过红色的窗帘布,看着他模糊的背影。横在自己身前左拦右挡,像个捉襟见肘的守门员。耳边是赌桌移动的吱吱声,木头断裂的卡吧声,还有钝器击肉的噗噗声。明明如此吵闹,听在他耳里却犹如万籁俱寂。因为没有肖磊的声音。
喊叫。痛呼。闷哼。甚至于沉重的喘息。都没有。一声都没有。黎英睿知道,肖磊是怕自己害怕、担忧。越是知道,便越是万箭攒心。红色的窗帘布好似一捧肖磊的心头血,泼了他满身。他蓦地就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生平第一次,黎英睿为自己的骄傲感到可耻——原来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加持,骄傲是多么的一文不值。他傲慢犯下的错,不该由肖磊来承担!万不该由肖磊为他承担!他咬着牙爬起来,费力地提上裤子。这时耳边一声沉闷的响,一根甩棍滚到了桌边。他也顾不上危险,在一个光头捡到前全力扑去,抢过来使劲往身后一送:“小磊!!”那光头被抢了武器,霎时目露凶光,抬腿照着黎英睿的脑袋就要踹。肖磊应声回头,一把接过黎英睿递来的甩棍,顺势擂上光头的脑袋。光头挨了这一下,脑壳都瘪下去半拉。倒在地上来回翻滚,高举着手脚抽搐。头部发出塑料纸花般的动静,哗啦啦地回荡在赌厅里,让人汗毛倒竖。没两秒他就仰面朝天地死去了。俩眼睛像白煮蛋一样暴突,散大着瞳孔。这是第一个死在厅里的人,所有人都被吓懵了。纷纷往后退着,和肖磊拉开了距离。这些个社会底层的流氓混子,平时只能欺负点老弱病残。但真让他们动真格的玩命,那是万万玩不起的。人一旦输给自己,就不可能再战胜对手。他们的气势越来越散,终于由装模作样的打,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逃。局面骤然发生180°反转。肖磊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回手落了锁。回头看着这群孬种,阴森森地笑了下。在斗殴中,持械和空手,可谓天差地别。哪怕只有这一根无刃的短棍,砍刀匕首也近不了肖磊的身。60厘米长的甩棍,掂在手里有半个西瓜沉。往身上砸是一棍碎骨,往头上抡就是一棍销户。拦挡,撩手,劈腕,滑打,一击就能打掉武器。扫脖,砸颈,怼胸,甩头,再一击直送地狱。肖磊杀红了眼,甩棍舞地虎虎生风。别说是冲他挥刀反抗的,哪怕是跪地求饶的也不放过。悲痛和愤怒已经燃尽了他所有慈悲,满心都是杀人——没有人可以伤害黎英睿的肉体。没有人可以践踏黎英睿的尊严。更没有人可以骑在黎英睿身上!如果有,那就去变成死人。对手一个接一个地倒,最后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屋。一开始骑在黎英睿身上的那个花臂,已经被肖磊擂成了血泥。只剩脑袋和衣服,身子铺陈在鲜红的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