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宣从李郁川发出第一个“诶”字的时候,就认出来是他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那样略高的愉悦语调,那样的一种声音,好像从来都不会有失落的时候似的。如果最让人伤心的事儿是期待了又落空,显然失望后的再次得到会让人更加欣喜,当然,这也称不上是什么得到,徐宣只是单纯地因为又遇见了这个人而感到愉快,就像小的时候的早晨,拉开窗帘时发现外面下了大雪一样。
“嗳,帅哥,你掉的东西在这儿呢。”
那么重的一个箱子,应该不会掉太远的,徐宣并没有太慌张,只是继续朝周边摸索着,可这就像刻舟求剑一样,船都已经驶到了别的方向,再怎么向水底去找也是找不见的,有个瞬间他好像还撩到了路人没来得及躲闪的裤腿,他说对不起,那人也没有回应,匆匆走了,也许以为他是什么奇怪的人吧。
“我带你去吧,不远的。”
“嗯,谢谢。”徐宣低着头,点了点,他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烫,和李郁川刚刚拉他的手一样热。俩人以相似的步调往前走,徐宣没往这个方向来过,空气里有股绿植刚刚修剪过的青草味儿,李郁川今天穿的是棉衣,袖子很蓬松,那种又软又滑的布料和自己身上的一样,轻轻摩擦着彼此,
“那你快点儿啊,不准放鸽子。”
真糟糕。
“小川儿你认识的?”
徐宣那看不见的眼睛,飞速眨了几下,为什么平常都好好的,在李郁川面前却总是出丑呢。他的大脑还没理清下一步怎么做,李郁川却已经帮他做好决定了,工具箱被接过,盲杖被捡了起来放到他手里,李郁川像那天一样,拉着徐宣的胳膊挽住了自己。
听着那几个男男女女的对话,他知道对方在这附近工作,也知道对方似乎是很健谈,人缘不错的样子,至少在徐宣的耳朵里,那些人对话的语气都非常轻快。
徐宣四处寻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往错误的方向走了几步,听见有人喊,才又起身回头,是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嗓门有些大,所以在这种喧闹的环境里也特别清晰。
李郁川把自己认识的朋友们先送走了,然后又转身回到了徐宣身边,他就是那种没办法对处于困难中的人坐视不管的天性,“你这么拿一路估计不行,前面街那个小区拐角儿有个裁缝支的摊儿,我去给你缝一下吧。”
“没事儿,谢谢你,不用麻烦了。”徐宣说不清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他挺期待能再遇见李郁川,可真遇着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比起李郁川那种朋友遍地的人,徐宣别说是朋友,他通讯簿中的电话号码,都少得可怜。而且他遇见李郁川的两次,都显得非常窘迫,徐宣急不及待地想要逃走,他甩开盲杖,却因为怀里的工具箱,拐杖直接脱手了。
“哎哟,你这个包还挺沉,包带怎么断了啊……”徐宣感觉到李郁川的声音朝自己靠近了许多,他伸出手去接,把坏了背带的工具箱抱在怀里,一只手是拿不住的,两只手怀抱着,手里的盲杖都要被挤掉了。
掉了。
深秋的傍晚已经冷得不像话了,夏天时,徐宣能通过烤在皮肤上的灼热阳光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可这个季节,就只有寒冷,只能靠手表的报时,大概知道现在的天色。
“诶,是你啊!”
掉了什么东西,对看不见的人来说是场小型灾难,就像一个高度近视的人丢了隐形眼镜那样,只能贴在地面上傻傻地去摸,徐宣也是一样,他蹲了下来,手朝身后摸索着,没有合适的高度概念,手摸到了地上的混凝土砖,摸上去又粗又冷,还有些干枯的落叶从徐宣指缝间滑过。
徐宣弯腰道了谢,听见那位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多好的小伙子啊”,便离开了,路口的那家早餐店依然散发着香喷喷的豆浆蒸气,水果店的叫卖也日复一日如出一辙,有那么一个想法钻进徐宣脑袋里,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了。
“算是吧。”
这一天从早晨开始就不太顺利,没能热透的隔夜饭,调节不了长度的背包带,对于他人时间要求很严格,自己却迟到了的客户,那架新买的钢琴大概是进口来的古董琴,徐宣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勉强让它可以呈现正常弹奏的状态,结束工作都已经是傍晚了,好在今天只有这一个单子,没有耽误到什么别的事儿。
点儿走啊。”
是那个人。
工具箱掉了。
拐杖敲在地砖上的声音被即将开始的晚高峰所覆盖去了不少,徐宣想要走快些,因为他能感觉得到,街边的人和车声都增加了,最好是能在白天时回家,一个盲人虽然习惯了黑夜,可在黑夜能够得到帮助的几率要小上许多。他走到那个路口,举起了手,可不幸运似乎贯彻了这个日子,身上的工具箱背带终于不堪重负,最后一根连接着的丝线也断了,沉重的工具箱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
“周姐,你们先去,我等会儿到哈。”
“谢谢您。”
“公司不是在附近嘛。”
“这家伙,一条街从头走到尾能遇上八个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