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罢,另外两人只依旧矗立对峙着。“晋阳君生前,曾着人与本君送来一张方剂。”嬴无疾敛目,不似作伪。从那日得了这侧医药杂记后,赵姝起了生念,她一直想在偏殿里寻到寒毒解法,只是未果。“先生,君侯,你们且先归家歇着。”余怒陡转,说这句时,她甚至还轻笑了下。这笑意太过温雅,让人想到枝头未绽的浅蕊黄的杏花。可严冬时节,又哪里来的这种颜色,便显得古怪而不详。俄而她又恢复了先前淡漠样子,赵穆兕默然立了会儿,才施礼同姬显一并退去。待观星台顶只剩他两个时,赵姝盯着医书,眼皮也没掀一下,撑着一口气,平静有礼地问:“多谢王孙屡屡照拂,寡人还不想死,解毒的方子为何?”料想中的恨意怨愤丝毫也无,可这疏离平和的意态却更叫嬴无疾不适。她的平和无恨非是装的,方才那一抹笑里,神情看着倒有些老庄出世彻悟的境界,实则嬴无疾能瞧出来,这已是心如死灰的预兆。可他也管不得解毒之法会不会触怒她了,寒毒发作之日就在近日,离着双十不足两载,往后的每一次发作,都极有可能直接要了药人的命。忍下腹内千言,他落下一条膝去她身侧,将两张解法一致的丝绢放到了案上。剩下的钟情蛊叶他早已在入邯郸之前就服下了,倒是不用空等血脉将蛊叶融合的一月。“你是想告诉我,十余年他就让我服下这种蛊叶,而因解毒之人会被余毒浸染伤身,他便一直没有实施?”以钟情蛊叶为引,通过阴阳交合之法消解药人体内寒毒,这是赵如晦苦索十余年得的唯一解法,代价便是,去解毒的男子虽不至于亦遭寒毒之苦,却或多或少会伤身。知晓了解法,赵姝出奇得平静,她只是转过头问了这一句,嬴无疾举目远眺下方巍峨琼宇,却是颇不自在得避开她的眼。他颔首,眉头叠展两次,破天荒得竟显出些一丝局促来。赵姝忽然叹笑了下,道:“人皆有命,何苦牵累王孙,索性我一人活着也是太累,就听天意罢。”她似对交合之法全然不在意,语意之中隐约竟有解脱之慨。
“我在他身侧埋的暗柱探明了,毒会在你体内消解,不会渡到我身上。”他一把握上她细弱冰凉的腕子,或是被那句‘一人活着’刺了,将这数月的因果兜转一遍,到底还是压不住心底里伤痛。多少次了,他为她周折回护,而她对他疏远隐瞒算计,甚至生死之际,连犹豫一下也不曾,就能帮着人来害他。“你在邬堡时已经喝了药引,伤不到解毒的人。”他目色晦暗放轻了力道,左手捧过她脸指腹摩挲,喑哑隐忍若困兽:“既是唯一的生路,便是要一半寿数我又能怎样。不论你信不信,就为这一桩,我从来没想过要了他的命。”地牢里受刑的左腕无力颤抖,针一样刺过赵姝脸上皮肉。他继续诱哄般劝,言辞里竟同时混着哀告尖酸:“不也是他的遗命么,城池、死士、商队,他不都留给你了?遍秦国的圣手名医都说无解的毒,也不知,又是多少个日夜宵衣旰食苦辛寻访才得这法子。赵姝,你退不得,就算要退,难道不想验证,看看你兄长是不是真能救你?”或是怕她反感,他始终曲着一条膝,半跪在她身前三寸,俯身目中蕴着千情万绪,却未敢多亲近哪怕一寸。他不怕和死人争,反正只要让她撑过这一段,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容她离开。他鲜少有这样多商谈周折的话,在赵姝淡然苍疏的神情里,他的语气益发不安惶惑起来,怕只怕那玉石俱焚的结局。“入夜过来,我会遣退侍从。”赵姝只冷冷地答了这一句,便掩面打了个哈欠,满脸倦容地又低头看起了案上医书。 解毒2冷夜凋残, 宫闱深深,远近灯火寥落,在山峦环抱中,飞檐高阁仍是映衬得若仙台玉殿。偌大的赵宫接连两次遇变, 牵连了一大批宫内姬妾侍从, 许多主殿都空置下来, 赵戬在位时的夜夜笙歌也不复再现。唯有宫内巡夜的军士增多了一倍,穿梭于各宫之间,其中有一半多是秦人。尤其是余荫殿外头, 守着几十名荷甲带剑的秦兵。主殿东院暖阁外,侍从都被远远摒退到院子外头, 依稀有些不寻常的响动从屋内溢出。阁内寝榻上, 赵姝衣饰尚算齐整, 她偏过头不去瞧身上人, 入目的雕梁纱帐皆在乱晃。她极力克制着呼吸, 除了易容的一张小脸上苍白里带起一丝红,只是神情冷落寂然, 若是忽略了身上人, 单只瞧她,倒似是只在出神凝思。嬴无疾是天将黑时就过来了,先是叫人上了一桌易克化的面食粥点, 他压着烦乱心气, 哄慰劝告的话说了一圈, 而赵姝不为所动, 倒是动了筷子, 却冰冷得连一丝情绪也无。“不必宽衣,解毒而已。”她抛出这一句的时候, 便从容朝榻上靠了,等他过去,轻褰衣袍,才惊见她竟不知从何处弄了条女子新婚时才用的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