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在京城的最后一年是这样的场景,导致此后多年里,她始终对京城蒙有一层化不开的阴翳。唐珂与归祺准备远赴美国,归祺喜欢信息学,打算在那边学成以后再归国。按归祺的话来说,根在这里,没办法断舍。十五岁的少年,根正苗红,说出这样的话时,归要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将归祺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的影子慢慢重合。她点了点头,最后微微一耸肩,只笑着说了句:“我发现学这个的人,都很爱这个国家。”所以这样宏大的理想与抱负若是有朝一日被淹没于无常世事,本就是一种悲哀不是么?她淡了笑意,敛眉,许久没有再说话。那天分开的时候,归祺随着唐珂一起离开,离开前却频频回头看她,欲言又止。是等到她拦了一辆车,即将与他们分道扬镳时,他眼眸一紧,突然打开车门,从唐珂的车上跑下来,隔着一条马路,冲她挥手,大声喊道:“姐——”归要驻足,循声而去。她看见归祺站在车边,两手拢在颊上,声音回荡在遥远的天空上方。他说:“我舍不得你,你去国外读完书以后还回不回来呀?”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呀?天地静寂,白杨沙沙作响,卷起人间一缕情思微扬。她愣愣地,握着车门的手久久未动。唐珂这时也降下车窗,取下墨镜向她这边看过来,直到归祺的声音彻底沉寂,直到唐珂从她脸上看出答案,叹息一声升上车窗,她才红着眼眶,轻轻摇了摇头。不回来了。父母均已不再,她如今已没什么可回头眷恋的了。司机的催促声传来,归要与她们挥手作别。那是她见归祺的最后一面。说起来有些别扭。两人虽说半路姐弟感情不深,却也是朝夕相处过三两年,到最后诀别,竟也没个拥抱。归要离开得很快,所以看不见身后归祺眼眶泛红故作坚强的样子,更看不见隐蔽的拐角树林处,停的那辆黑色巴博斯。车窗外那只夹着燃烟的手,顿了很久很久。归远山生前替她联系好了澳洲的大学,是通过唐珂的关系,联系到的她某位留澳任教的同学,那位同学测评过她的专业成绩,最后同意,只要她愿意,可以随时到他手底下继续学习深造。临近期末,归要忙着办理各种手续,也忙着告别身边的每个人。京城洋洋洒洒的大雪漫天飞舞,堵住了城市许多交通,仿佛也堵住了孟聿峥的消息。原来走三步便是这人闹出的动静,如今却像是突然销声匿迹,再怎么都听不着了。归要原就想过,他这样杀伐果断的人,好的时候千依百顺,若是一旦绝情起来,也是真能狠下心来抛却万千于不顾的。
她想过,只是还未能适应接受。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从梦里清醒过来,总觉得他还在身边,臂膀微伸,温热的身子贴上来,将她紧搂在怀里。最不能的是在清晨刚醒,人情绪最薄弱的时候想起。那时候她会特别难过。难过这么好的人再也不属于自己;难过有朝一日两人形同陌路,曾经的花好月圆海誓山盟统统都不再作数。所以她总是反复询问自己,归要,这么做对吗?起初会确定那个答案,后来却又不再坚定。只是不论如何在心底里反复纠困,也始终抵不过转学申请的通过,无形之中将她推着不断往前走。她已没有退路。本以为就这样,可没想到的是,出国前一夜,她竟会等来久违的孟聿峥的消息。许多年后她都在想,若她没有得知那个消息,兴许也不至于在此后的多年里,每想起他一次,便懊悔心疼一次,迟迟留恋,迟迟放不下他。那天晚上,是国外大学的教授突然联系她,给她来了一封邮件。她刚打开电脑登录邮箱,右下角的微信标志便闪动起来。是远在望城的二姨父陈伟森给她发来一张照片。她惑然,点开。照片里的背景应该是外公家的茶几。茶几上放了一只厚实的牛皮纸袋,纸袋破损,内层被翻出来,平铺着,能看见上面略有斑驳陈旧的淡淡笔痕。那上面的内容是——【归要同学,这是我心甘情愿,你千万不用觉得负担。希望你心无旁骛,前程似锦。祝你好运。】她点着鼠标的指尖陡然一僵。世界轰轰烈烈,原本通顺的思路在那一刻仿佛被洪水冲破堵塞。那字迹她太熟悉了。苍劲有力,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孟聿峥的手笔。这怎么会……这又是什么?这时候二姨父电话打了过来,她忙不迭地接起,那些疑惑还没问出口,眼眶却未卜先知一般抢先湿润。她等不及陈伟森的解释与寒暄,急慌慌地打断,直入主题:“姨父,这是……这个是什么?”陈伟森顿了顿,组织了语言后,才道:“我今天来给外公送钱,就用的你二姨衣柜里面那个牛皮信封装过来的,刚刚不小心弄破了,才发现这里面有字儿呢,我还寻思是什么,结果一看,上面有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