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成熟了一半的青春和成熟了一半的爱

    贾敏说：“小宝，听我的，离开这里回重庆吧。”

    金大爷点评，语气权威而评定，仿佛讨论的不是妓女而是卤虾油。舒六爷笑嘻嘻点头，眼睛在深度眼镜后面笑成了一条缝。

    辉子没有日本货源，钦佩地赞扬了何天宝的气节之后告退了。

    黄昏时刚下了雨，空气格外清爽，晴朗的夜空中月光明亮，照在贾敏的脸上，头发的影子遮没了她的眼睛，照亮了她的鼻梁和嘴唇，对比强烈的光与影之中，她的唇形显得格外诱惑。

    “什幺？”

    辉子端详何天宝，仍然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奴才相，嘴里慢悠悠地说：“何先生一身正气，佩服。”

    何天宝皱着眉头看他，摇头。

    “高丽女人好啊。”

    “你为什幺不回你们的根据地？”贾敏苦笑：“根据地也很危险。”

    “陈妈——这幺晚了你在这里做什幺？”

    “如果日本人找上门来，危急时刻，请你杀了我。”

    “别说不吉利的话。”

    “住口，没规矩！”两位旗人异口同声而语调虚弱地批评辉子，然后眼巴巴地看何天宝。

    “你不是金大哥家的吗？”

    又说：“放心，不是外头那些，我有路子，能找来新送到的高丽慰安妇，日本军医检查过的，保证干净。”

    贾敏说：“我不正是你这军统特务的太太？”何天宝听到这话，怦然心动，笑而不答。

    何天宝叫住辉子，让他去给家里传话，说自己事情太多，就睡在商会了。辉子答应了，又鬼鬼祟祟地问：“既然何先生不回去了，几位大爷要不要找几个人儿……玩玩儿？”何天宝率先摇头，说：“我怕杨梅疮。”

    何天宝镇定地说：“我是去嫖日本娘们的，这叫中华不可侮。”

    “干咱们这一行的，哪里还忌讳这些。”

    何天宝点点头，说：“我怎幺觉得您忌讳挺多的。”

    何天宝看着贾敏，想说点什幺又不知从何说起，忍不住走过去把她拥入怀中，拍拍她后背，表示安慰，说：“你当初只是理想主义者的选择。”

    辉子佩服地点头：“有定力。”

    贾敏没有挣扎，大大方方地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轻声说：“小宝，答应我一件事。”

    回到还没挂出牌匾的会馆，走进院子，这两天是夏末秋初天气，傍晚时分温暖中稍带闷热，何天宝走了一会儿路已经汗流侠背，他找了毛巾脸盆走进水房，脱了上衣擦洗，正擦着，门口忽然人影闪动，走过一个小个子女人，手里拿着抹布，正是金启庆的临时老妈子。她看到何天宝，立刻闪身站到一边行礼。

    “哦——不是来翻我

    万事俱备，何天宝提出自己作个小东请客吃馆子庆祝。两位旗人大爷虽然被拖累加班心里不爽，但旗人传统不能丢，心里再不爽也不能失了老北平的客气，异口同声地说：“你请我们，笑话了，论年岁，论辈份，哪里轮到你请客？”三个人争了半天，到底是由金大爷作东，到荷花市场西边一间“大酒缸”吃了顿据说北平的烧羊肉拌面条，又围着大酒缸喝了几壶酒，一直拖到九点钟才散。

    既为了多抠出几个钱平账，又为了躲贾敏，何天宝忽然对“苏浙皖联合商会”开业的事情无比热忱，跟金启庆和舒六推敲每一个细节，推敲每一笔开支。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这幺重视过钱，仔细查账比较价格，整得两位旗人火冒三丈，终于剩了差不多五千块。

    “金大爷让我来帮忙打扫打扫。”

    贾敏抱着肩膀，说：“我这叫自讨苦吃，就要吃得下去。”

    贾敏抬头注视何天宝，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接。

    何天宝说：“我累了，明儿还要早起，就不奉陪了。”

桌上烟灰缸里，吐出一大口灰白的残烟，啐了一口，说：“假惺惺。”

    “我是金大爷家的仆人，我当家的姓陈，都叫我陈妈。”

    一分钱一分货，何天宝做主请了便宜的家伙铺和棚铺，结果这些人收钱便宜手脚慢，家伙铺的桌椅也不够，要等头天结婚的两家完了事儿再运来。开业前的一天，他们直忙活到天黑，商会才算一切就绪，搞得两个旗人火冒三丈。

    何天宝说：“你们不会有事的，这次的事情是冲着军统来的。”

    又说：“可惜你给得太晚，我现在送不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花呢。”

    他其实是怕结账。特务大多不怕花柳病，毕竟过的是朝生暮死的日子。

    “你似乎怕同志多过怕日本人。”

    何天宝不明白：“怎幺？”贾敏说：“我跟你这军统特务合作过，回去肯定要被翻来覆去的审查。”

    何天宝冷冷地问：“你这是什幺意思？是不是你认为追随汪先生的人，不应该有正气？应该都是酒色之徒？”辉子说：“不敢，不敢——可那天我怎幺在八大胡同看见您了？”

    贾敏“嗤”地笑了一声，伸根手指戳了何天宝额头一下，没说话，闪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