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神色黯然,“就记着饿。”
母子俩都有些见汗,并肩站着看。
“不记得了。”
“说了留肚子你怎幺还剥个不停?”
何天宝说:“好热,我去找杯冰啤酒喝,你要不要?”
何天宝这阵子跟贾敏朝夕相处,北平话恢复了不少,不但随口说“甭管”,而且“甭”的发音不说“beng”,而是“bing”二声。
何天宝笑:“我都知道你是特务了,你还跟我玩什幺引蛇出洞?”辉子说:“我这是实话。”
地主先带着大家喝了几杯,为同学友谊干杯,为法国干杯,为和平干杯。这祝酒词有点尴尬,大家都想到法国刚刚签了投降条约,孟先生没词儿了,就号召大家一起进舞场。孟氏伉俪一起跳了曲。何天宝和贾敏站在窗边干巴巴地聊天。何天宝忽然看到孟先生向他们这边走来,猜到他要干嘛,有点不安。贾敏面朝何天宝,仿佛后脑勺看到了孟先生一样,微笑着低声说:“你再不邀我跳舞就没机会了。”
现场乐队暂时休息,放起话匣片子,一个美军下场表演踢踏舞。
“什幺还没吃呢我。”
何天宝咳嗽一声,辉子赶紧转脸看对过23号的大门。
何天宝微笑着看一眼贾敏。
“你参加过长征?”
“算啦。”
“我跟你一起去花园里走走。”
孟家在护国寺北边儿,有个很大的后花园,看着跟金鱼胡同24号院整个加起来差不多大,中间修了个跳舞场,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窗,阳光时不时从云层中透过,仿佛能照穿整个房子,照得刚打过蜡的木地板像镜子一样。现场乐队是一群洋人,脸已经喝得红通通的,孟先生得意地说他把半个美军演奏队都请来了,舞会之前没有正式的宴会环节,而是很洋派地就在花园里摆了十几张桌子的自助餐,冷盘、水果、点心、奶酪应有尽有。西装革履的侍者们托着装满红酒白酒香槟酒的托盘在满庭花柳间穿梭来去。
何天宝说:“您那革命的肚子不是说有的吃就吃得下吗,这会儿怎幺跟我客气上了?”贾敏双
“甭管是不是实话,反正最好别说这些话。”
跳踢踏舞的美军跳了一曲,示意大家一起来,这玩意儿是真功夫,没几个会的,美军不放弃,踩着舞步走向贾敏这边,看样子是邀请她下场。
两人并肩走到花园里,何天宝摆出一副心无旁骛、认真找啤酒的样子。
姆殷勤地来敲门,说你们家的车已经在巷口等了。原来辉子献殷勤,两点半就到了。
“跟我说说,你都走过哪里?”
“嗯。”
辉子不屑地“嘿”了一声:“暖风熏得游人醉啊。”
“留着点儿肚子,昨儿立秋,晚上咱们去正阳楼吃烤羊肉吧。”
“何先生真是高人,上个月我接您的时候您还满口南方官话呢,现如今北平话地道得我都觉得你是北平人了。”
“你去不去?”贾敏故意咽了口唾沫,叹口气剥第三个桔子,说:“去。”
“就算了?”
何天宝不经思索地揽住贾敏的腰,旋进了舞池。
贾敏小声说:“快带我离开这儿。”
“我太太是北平人,我跟她学了好些年了。”
贾敏叹口气,仰面朝天,“一拍两散,永不再见。”
何天宝的舞技只能算是及格,但抱着贾敏的时候,他却从心底里感到一种生命的欢喜,想要翩翩起舞。
一跳就跳了三曲。
贾敏吃了两个就不吃了,坐在那里抽烟,看着何天宝的吃相发笑。
贾敏说:“算了吧——你们的外快我不赚了,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三,咱们还是按原计划,我一装死,你悲伤两天写几句歪诗就算了。”
何天宝说:“咱们走吧。”
何天宝忙换了西装,让辉子把车开进胡同,在大门外等贾敏。
正阳楼的烤肉是用松树枝子来烤,烤出的肉带异香,沾上香菜葱丝酱油,塞进他们的招牌空心儿芝麻烧饼,松软香酥。何天宝一口气吃了十个,赞不绝口。
贾敏瞟他:“你这是庆祝?庆祝安全逃离我这盘丝洞?”
“我这是受过长征考验的肚子,讲究的是,只要有的吃,就要吃得下。”
贾敏从路过的桌子上随手拿了个桔子,低声说:“你是没办法正眼看我了,是不是?”何天宝叹气。
等了十几分钟,院门里走出一个洋装美女。何天宝好歹是在巴黎开过洋荤的人物,反而觉得不如旗袍好看。不过贾敏虽然身材不如洋婆子,但洋装修改得合身,走路时袅袅婷婷,摇曳生姿,别有一种风情。辉子眼都直了。
贾敏吃完一个桔子,又拿一个。
老北平人过日子讲究应时,立秋吃烤肉——何天宝从金启庆那儿听来的。
孟家在西城,车子经过北海。北海门前停了几百辆自行车,海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游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