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那颗禁不起的心,即将决堤

    何天宝说：“是啊，下来我跟你说句话。”

    贾敏拍拍手上膝盖上的土，兴高采烈地问：“什幺事儿？想学放鸽子？”

    是何毓秀的字。

    何天宝把杀母亲的期限推后了一个月，忽然一阵轻松，敲完了钉子从凳子上下来，拿起竹桌上的香烟筒子，抽出支烟放进嘴巴，被一个念头击中，愣在那里：自己与母亲的关系，竟有些像英国侦探里的老夫老妻，结婚日久原形毕露然后互相残杀。

    想到“与敌同眠”四个字，何天宝只觉得脸上发烧，把烟噙在嘴里，借点烟遮脸，装作火柴不好用连点了几次，觉得脸上的红热邵褪，才点着了烟慢慢吸着。

    贾敏无辜地解释，“这是组织安排的，我要扮演少奶奶，当然不能做事洗粗了手。正好，你帮我把这块板儿钉在最顶儿上——要凳子踮脚不要？”何天宝站在凳子上给鸽子棚敲钉子，在心里对自己说：下个月二十二号，我要杀死这个女人，给父亲和姐姐一个交代，给这段孽缘一个了解。

    “不是，上级让我在北平多待两个月，在这里更能跟南京的那些人攀交情，有利于我以后的工作。”

    伙计端来了一个家常菜一碗白水面条。何天宝胡乱吃了几口就付账走人。出门时听到邻桌在议论：“这位一定是南方人，居然把浇头和面条分开吃。”

    贾敏顺梯子爬下来，她穿着条浅粉色的家常散腿裤子，爬下来的时候粉色的大屁股晃呀晃，何天宝只觉鼻子一热，快要流下鼻血来。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他相信自己是很想远离贾敏的，对于军统能把自己调回南京深信不疑，整个抗战，军统始终对汪伪政权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周佛海战后受审时坚称自己是军统的双重间谍。他在心里反复盘算、犹豫不决的，是要不要执行姐姐的愿望，杀死母亲给父亲报仇。

    “差不多吧。”

    何天宝满腹心事地回到金鱼胡同，下车换上副礼貌的笑脸，一路跟街坊们打招呼，回到自己的小院，离大门还远就听到一片鸽子叫声。八婶刚巧端着盆菜经过，先打招呼“何先生回来啦。”

    何天宝站在院子里看，贾敏在西墙下搭了个木头棚子，仔细一看，就是个大书橱改装的，里面咕咕咕的一片声音，不知道贾敏今天拐了多少。

    酒来了，是二两的小壶，入口一尝，是陈年女儿红。何天宝一口吞掉一杯，叹口气又喝一杯。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余烟还没散尽，酒壶已经空了。

    北平盛夏正午时的阳光极烈，街道房屋白晃晃地放光，连最能吃苦的人力车夫都躲了起来。

    那伙计过来给他倒茶，何天宝摆摆手，说：“没事儿，你给我弄壶酒来。”

    何天宝问：“你还有衣服换吗？要不要我陪你去买些。”

    贾敏挽住何天宝的胳膊，说：“你上级让你留我，你怎幺说？”何天宝满脸通红，一半是真的害臊一半是因为贾敏

    又小声说：“何先生，不是我多嘴，您家这位野了点儿了——小媳妇儿家家的跑到屋顶上放鸽子，我真是从来没见过。”

    “招娣？这阵子是招娣给我洗衣服？”

    何天宝笑笑，无话可说，点头走过。这几天贾敏窝在家里没事作，又有了何天宝给她的零花钱，竟然恢复了几分少女时北平大小姐的作风，每天四九城到处逛，买了许多零食和用不着的小玩意。

    再看卫生间地上，大盆里脏衣服堆成了一座小山。显然贾敏今天只顾玩，什幺家事也没作。

    门从里面插着，何天宝打门，贾敏立刻就开了门把他迎进去。何天宝问：“新买的鸽子？”贾敏得意洋洋：“没买鸽子，看见有人搬家我买了些旧木头家伙搭了个鸽子棚，鸽子都是我拐来的。”

    公历九月二十二是农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母亲的生日，父亲的忌日，何天宝想最后帮母亲过一次生日。

    “喂，傻小子想媳妇儿呢？”贾敏捧着只鸽子蹲在房顶上喊他，阳光照在她身后，她的面孔模糊不清。

    贾敏抿着嘴打量何天宝：“为什幺留我？舍不得我？”

    知道姐姐平安，他竟然没有感到一点高兴或者放松的感觉，只觉得心乱如麻，木然地吸着烟，忽然想到烟卷上的字，忽然感到烟雾呛喉，剧烈地咳嗽起来。

朵上摘下香烟，在手里把玩，烟卷侧面写了一行小字：“老父沉冤，与敌同眠。请诛毒妇，洗心革面。”

    何天宝一个人走在这像铁锅又像蒸笼的午后，汗如雨下，浑然不觉。

    “好啊……”贾敏随口答应，然后意识到何天宝语气不善，一转眼看出了问题所在，说：“对不住啊，我没想到脏衣服堆得这幺快，不过招娣明天就来，明晚你回来看，保证……”

    “我可能需要你多扮演一两个月媳妇儿。”

    贾敏说：“你要是动不动乌眼鸡似的，我也乐意跟你这儿住，难得清闲——不过这事儿得请示上级。”

    她也算本事，八旗子弟家传绝学，居然能把别人养熟了的鸽子拐到自己的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