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热,陈砚松穿着单薄的方领宽松长衫,手里拿着把折扇,侧身指挥下人们将一个个食盒拎过来,他满脸堆着笑,颔首给门口的两个护卫见礼,折扇扫过满桌的珍馐,神采奕奕道:“这些都是在下从天然居定的,有蒜蓉砂锅鱼、螃蟹饺子、蜜汁藕片、白切鸡,还有两壶花雕酒,二位军爷莫要嫌弃哪。”
良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噗通一声跪下,将瓷碗放在地上,咚咚磕了两个响头,顿时哭花了脸,双手合十捧在胸前:“奶奶,您是仁厚的菩萨,最能体谅我们这些身不由己的下人了。”
葡萄……
“瞧瞧。”玉珠拊掌冷笑:“我这个受害者尚且没敲登闻鼓喊冤,你这个帮凶倒先叫屈了,还给我交代下一条命,我若是不体谅你,岂不是要逼你去上吊?”
陈砚松扬起折扇,瞪大眼恐吓:“你去不去?”
夫妻一场,哪知最终生分到如此地步。
那两个侍卫忙笑着还礼,大手一挥:“二爷太客气了,这几日咱们兄弟们在府上叨扰,您不仅备下精舍美食,还时不时地打赏,洛阳城再没有像您这般量大豪爽的爷了,您尽管进去探望夫人,早先崔总管就交代过了,不许咱们为难您。”
良玉急得跪行了几步,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不是的
一晃神,玉珠就不受控制地落泪了,她没哭出声,咬牙切齿地瞪着陈砚松,直把这无耻的人瞪得不自在了,低下头了,才恨恨地说:“我还敢吃你送来的东西么?拿走。”
良玉银牙咬住下唇,拼命的摇头:“不不不,奴的意思是,奶奶您……”
陈砚松和崔锁儿关系好,王府那边有崔总管照应着, 福伯和璃心暂拘在厢房, 吃喝上没受委屈, 她暂不担心,真正让她担心的是吴十三。
陈砚松叹了口气,快步走到门口,强行将侍立在外头的良玉拉进来,杀鸡抹脖子般给良玉使眼色,压低了声音:“你素日和她好,去劝她吃点热乎的,不然这酷暑里人要扛不住的。”
这几日玉珠没有吃过一口他送来的食物和水,都是吃门口那俩护卫吃剩的,用她的话说,这样才能确保没被投毒。
陈砚松一笑,拎着只食盒,掀起下摆进了花厅。
陈砚松身子一偏,正巧躲过,叹了口气,默默地将饭菜从食盒里端出来,一道道布在桌上,这几日他每每来此,都会被她辱骂打砸,早都习惯了。
玉珠这会儿焦急得在原地来回拧,手里攥着把小香扇,使劲儿在脸上扇, 屋里不热,可她心里热。
陈砚松立在桌前,人不动,眼睛瞟向不远处的玉珠,“都是你爱吃的菜,我还特让人买了些新鲜的葡萄。”
“成,那在下就进去了。”
这时,她听见外头传来阵吵杂的男人说话和脚步声,扭头一瞧,原来是陈砚松带着他的狗腿子们来了。
良玉痛哭出声,双手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十来个耳光,那娇养得白嫩的小脸顿时红肿起来:“夫人,奴婢知道如今说什么您都不会原谅奴了,奴也知道自己辜负了您往日的恩情,这些天恨不得寻根绳子吊死,只是死前定要在您跟前表一表冤屈,实在是二爷他……”
良玉剜了眼她二爷,唯唯诺诺地挪过去,时不时地偷偷瞄玉珠,舀了碗汤,双手捧着端过去,屈膝给玉珠见了一礼,笑道:“奶奶,今儿实在是热,后厨熬了些酸梅汤,您尝尝罢。”
玉珠双手按在冰块上,试图用极端的寒凉让自己冷静些。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玉珠心里一咯噔,那天晚上十三给她提了一篮子葡萄,说是从鄯善运来的。
“过来吃些罢。”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原先用作会客的厅子, 如今俨然成了间静雅绣房,遮挡的折叠屏风、拔步床、梳妆台等家具全都搬了来, 在那隐蔽的角落里还有只黄花梨木的马桶。
“怎么,我若是不体谅,就不仁厚了?”玉珠冷笑着打断良玉的话。
“不要叫我奶奶。”玉珠再次打断这女人的话,盯着她,手却指向陈砚松,“我早都同他和离了,姑娘这声奶奶,妾身实在当不起哪。”
玉珠见这卖妻求荣的杂种进来了,顿时抓起块冰,朝他砸去,喝了声“滚”!
说到这儿,良玉捂住脸泣不成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良玉本就生的圆润丰满,这会子脸蛋儿红扑扑的,像刚蒸熟的芙蓉糕,她忙往回扯自己的袖子,轻跺了下脚,“奶奶估计恨透了我,怕是一眼都不愿见我,万一惹她生气了,犯了那种病怎么好?您何必将我拉过来。”
玉珠冷着脸转身,轻摇小香扇,一句话都不说,就死盯住良玉。
距离她被崔锁儿送回陈府,已经过了足足五天。
陈砚松紧抿住唇,没敢回嘴。
这几天她压根没睡几个安稳觉,每回刚闭眼,要么梦见她又被魏王施暴,要么梦到吴十三被人砍得七零八碎,醒后心慌得不行,最后索性独坐到天明,反复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