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Take me to church

    亚当追寻着两人的脚步进城。兜兜转转，他来到了修道院。透过修道院的玻璃窗，他看到了一个少年版的罗耶尔——不，现在应该叫丹。

    丹并不在意。

    或许是出于年岁渐长而想要后代的人伦之情，或许是出于遗弃孩子而长年积累的愧疚，格列高利找回了这个本不该找回的私生子。

    他走在男人的影子里，怯懦地问：“先生，您怎么称呼？”

    “如诸位所见，丹在神术测验中表现出远超常人的信仰与决心，成为五十年间第一个能够施展高阶神术的毕业生。作为嘉奖，他

    按理说，主教应该保持终身的纯洁来侍奉神明。丹无疑是格列高利的污点，他一辈子都不该与格列高利相认，也不可能享受到分毫的父子之情。

    书页迅速吸干了铃兰新鲜的汁液，它将在一条条墨水书写的清规戒律间干燥永生。

    亚当继续跟上弗朗西斯，走入他的下一段记忆。

    修道院的毕业典礼上，丹昂首站在演讲台上，接受此时已成为教皇的格列高利亲自授予的红绶带。

    他把《光阴神教典》合在胸前，反复向光阴神诉祷着他的崇敬与坚持。信仰帮助他度过单调寂寞的修道院生活，他也将修行视为自己终身的目标。

    “生命都是短暂而脆弱的，即便养在水中，也不过多活几日。只有在信仰中，它才会得到永恒。”

    今天是修道院学生集体为亡者祈福的日子。他们来到了明都城外最大的公墓，这里埋葬着许许多多有名的、无名的亡者。

    丹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再次翻开《光阴神教典》，熟读着关于忍耐与节制的教诲。他的指尖在墨水印刷的祷言上微微发烫，就像与之产生了心有灵犀的共鸣。

    这里东倒西歪地插着许多杂乱的墓碑，大部分都没有名字。墓碑的主人是流浪汉、罪犯、妓女、乞丐，他们挣扎着过完一生，然后潦草地被埋葬。

    丹不想被人发现异状，于是掐下那棵铃兰，向嬷嬷展示：“我找到了一朵很漂亮的花。”

    嬷嬷忍不住好奇：“夹在书里它很快就会干死了，为什么不拿回去用水养着？”

    M是玛丽的开头，也是妈妈的开头。

    “丹，你怎么还不走？”

    男人转身就走，罗耶尔站在原地。他回头看着母亲，直到看到有人来把母亲的尸身抬走，才抹了一把眼泪，踏着风雪，慌忙跟上男人的脚步。

    丹行走其中，细细地寻找着。有不少坟头上都长满了杂草，坟堆连成一片，墓主们像住在生前拥挤的廉租房里一样，在土地下亲亲热热地做了邻居。

    随行的嬷嬷找来了，她催促着这个落单的少年。

    他拥有高贵的血脉和低贱的出身。他异于常人的敏锐让他发现了自己和格列高利主教的相同之处。尽管主教刻意抹去了他们之间的关联，丹还是推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亚当推开修道院教室的门，眼前却骤然出现一片坟地。

    小罗耶尔愕然，以至于忘了疼痛。男人的话给了他希望。他紧张地问：“去哪里？”

    他的目光被一个坟头吸引。坟头上，静静地盛开着一束铃兰。白色的铃铛般的花朵在风中轻摇，摇出一阵细碎的香气。

    和他从小遭受的恶意相比，修道院同学的恶作剧简直说得上天真，至多也不过是往他的汤里放条虫子、在他的桌子上写下侮辱的话。而那些侮辱的话，和他听过的穷人之间的谩骂相比，也堪称文雅，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孤儿”、“野狗”之类的词语。

    他蹲下身，擦去木制墓碑上的灰尘。墓碑腐朽得严重，但还能看清上面刻着的唯一的一个字母，M。

    不知为何，丹坚信这个坟墓就是他母亲的坟墓，虽然玛丽是明都最常用的女子名。

    他自认是神的孩子。光阴神的教诲于他，已成了人生的信条；他的家，就存在于光阴神的神国。

    他是格列高利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修道院。记住，从此以后你不是妓女的儿子，是我在城外收养的孤儿。你也不叫罗耶尔，叫丹。”

   “站起来！”他命令道，“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跟我走，我会派人埋葬这个妓女；或者和你的好妈妈在这里继续等人发善心，直到你也一起冻死。”

    他于情感上的确是个孤儿，但他并不孤单。

    他记得这种花的另一个名字——“圣母之泪”。

    “我姓格列高利，你应该和明都的所有人一样，称呼我为——主教大人。”

    贵族家的孩童通常十岁之前就会进入修道院学习，而丹既不是贵族，入学年龄也超过同学，自然受到了同学的排挤与嘲笑。

    丹从胸口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光阴神教典》，打开其中的一页，将那朵小而白的铃兰仔细夹在书中。

    “好了，别贪玩，快走吧。”

    祈福仪式结束后，丹在坟地间走走停停。他越过那些装饰华丽有头有脸的墓碑，朝后方一堆孤寂荒凉的坟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