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窗前那树蓝花楹的残花已基本谢尽了,显出一片盛夏的浓绿来。
云簌近来怕热,雪白的里衣外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墨色外衫,长发也捞起一半用丝带系在脑后。这日天气好,平静无风,谢临川想让他透透气,给他开了床榻对面的窗户,让他靠坐着看看外面的景象。
谷中的小弟子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个体弱的师兄,只是他养病期间大门长久闭着,很难看上一眼。裴元吩咐过他们不要来打扰,只是难免有好奇的,常常过来张望。
云簌从窗口看到几个小萝卜头探头探脑,对他们笑了笑。只是听到一阵脚步声,小孩子们一溜烟跑远了。
接着响起了敲门声,云簌听到谢临川起身开门,然后叫“裴先生。”
今日并不是诊脉的日子,云簌心里有些奇怪,想挣扎着坐起些。
下一刻两人已经来到他面前了。
谢临川扶着他坐稳,然后站在裴元旁边。
“师兄怎么这时候来了?”
裴元回头看了谢临川一眼,“还请谢道长回避一下,我与阿簌有些话说。”
谢临川看了看云簌,然后点点头,“劳烦裴先生,贫道先去煎药了。”
待谢临川出去将门关起来后,裴元坐在床边,向云簌伸了伸手。
云簌乖巧地将腕子递出去,让师兄给他把脉。
裴元捏着手里细瘦的腕子,皱着眉低头不语。
良久,裴元才摇了摇头,只是还不看他,只是径自问:“近日可吃得下饭吗?”
云簌说,“胃口差了些。”
“入睡晨起时心率有没有异常?”
“......有时会心率不齐。”
“你没有按时服药。”
裴元忽然抬起眼睫看他。
那目光很锐利,看得云簌有些心惊。
“师兄,我.....”
“你喝不下去。”
云簌想说些什么,只是嗫嚅了两下,然后垂下了眸子。
裴元放开他的手,看他怯怯收回手,两手放在身前的被子上,颤了颤手指。
“云簌。”
云簌心里有些害怕,他印象里师兄从未这样唤过他的名字。
裴元将身子向他倾了倾,继续看着他。
“你肠胃水肿,吃不下饭,也吃不下药,先前的所有调养付之一炬。”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云簌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你气血虚弱,常常诱发心疾,整夜难以安眠,白天却嗜睡乏力。”
云簌红了眼睛,不敢抬头看裴元。
“今后,你的心肺会愈加不堪重负,进而内腑俱弱,五感俱衰。”
“你会目不能视,握不住笔,拿不了针,想要自己行起坐卧皆是奢望,最后彻底陷入昏迷,死得无声无息。”
云簌单薄的身子有些颤抖。他不是怕这些,他是医者,这些他都知道,只是师兄这样说出来,让他心里难受。
“另外,你本是双身,并不似寻常女子适合孕子,更别说你先天不足,又常年服药。”
裴元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你极有可能怀不住这个孩子,不知哪日,他会胎死腹中。”
云簌抖得厉害,双手绞紧了被子,茫然地抬起眸子看裴元。
“不会的....师兄.....我.....”
他颤抖着唇,却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你会,你也知道。”
裴元皱着眉看他,神色一半是严肃,一半是哀戚。
压迫感让云簌喘不过气,他心脏很难受,觉得有些坐不住,晃了晃身子。
裴元伸手将他扶稳,看着他的样子,也不想再刺激他。
云簌是真的喘不过气了,他揪着胸前的衣料,扬起颈子急促地喘息。
裴元将他扶住,将手贴上他的胸口,运起心法助他理顺呼吸。
离经易道心法温润柔和,他们师出同源,这样的治疗方法见效很快。云簌渐渐止了喘,靠在床头上,低低弱弱地咳嗽。
裴元心里不忍,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放缓了语气跟他说。
“你师父将你交给我,我不想看你折在这里。”
“师父.....”
云簌轻轻叫了一声,泪水从红红的眼角划出来。
裴元叹了口气,抬手擦了他的泪,站起身离开了,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谢临川回来时,云簌还倚在床头。谢道长看见他泪湿的眉眼,心里猜到了几分,只将他拥进怀里,低头吻吻他的眼睫。
云簌感觉到谢临川在安慰他,柔声说:“没事,我没事......”
谢临川听着怀里人强忍哭腔的声音,心里愈加难过,按着云簌的后脑将人埋进自己怀里,看着窗外出神。
“会好的,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