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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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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霁侧过身环抱起双臂,对着云舒视死如归的模样竖起一支食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后者飞快地瞥她一眼,旋即又把目光移到走廊柱子上的列夫托尔斯泰那。

    见她又是一副以为靠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挨过一劫、成功把新老师当软柿子捏了的模样准备随意一鞠躬就转身回教室,薛霁这才和盘托出重点来,语气柔和而坚定:

    这是快成为她本能的一部分生活是场驯化。

空落落的视线中。

    和母亲或文太太相处时,她常需要扮作的只是个乖顺的捧哏;而当与悦雯聊天时,说是聆听者更合适。

    真不知道出于计较到何种地步的心态才会买这种根本不合身的尺寸。云舒撑在衣服里,活像只找错了家的小寄居蟹。这身宽松的船帆贴合在她身上,暖意很贫瘠。

    一直到薛霁和陈秉信相识后,父亲还在饭桌上同年轻人讲起这件事,宋太太当即同丈夫拌了嘴,叫秉信在中间打哈哈一顿好劝。母亲心直口快,要薛先生自己下去庆幸这话没在更早的时候说,否则非得收不了场。薛霁在秉信诧异的目光投来时只好报以浅笑,否则他以为墙上那些曾挂过相框的尴尬又仓促

    房门紧闭的单人病房里,宋太太眼泪不停,唱经机的电流也跟着呜呜地哭,诵经声盘桓旋荡:炉香乍爇,法界蒙熏      不到一半,薛霁一张无血色的脸仍旧惨如纸扎,宋太太再念不下去。这对和平了半辈子的老夫妻在女儿病榻前吵得眼红声嘶,薛先生既痛恨宋太太事已至此还求诸虚幻的举措,又埋怨她把女儿养病的地方弄得太晦气,两人你来我往,母亲大哭一回。

    至于秉信,那所有人、包括曾经的她自己期许之中属于情人的对话,最终也不过成了彼此微信里许久时间之前互相寒暄的电子墓碑。他们算哪门子情人?莎翁看了要摇头,汤显祖听了恐怕也直摆手。

    有点扎手。

    她激活了薛霁从前未有过的主动,也是太容易使自己深感疲累的举措。就好像十多年前捧着小兔子欢天喜地回到家的那种遗失已久的心境。只不过眼前人比起百依百顺的小兔子,倒不如说是只刚被自己反着捋过的小刺猬。

    好,答应你。下课以后该还就还回去。

    薛霁替云舒把衣袖放下。她向前一步来时,宛若风来。着拉链向上提的手快滑到前襟,眼神落在胸前的玉佩上。这块玉很好,做工也神形毕现。观音端坐莲台、垂眼而视,普渡苦海三千,宝相既慈既悲。

    我现在在学校对。周内有晚自习要上班的。不好意思,您看能不能改天?好的,那到时候我过来谢谢。

    薛霁缠绵于病榻久久不能转醒那段时间,宋太太不顾丈夫反对,日夜守候在爱女身旁为她唱诵《药师经》。他们清清楚楚地在医生面前听完了宣判:可以说是摔碎了。现在问跳舞的事谁也不能保证。那措辞十足委婉,可惜委婉背后不容人抱有一丝幻想,我们现在应该先争取帮她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质量。

    为了方便在作业上涂涂写写,她把衣袖一路推到手肘,且细且弱的手臂上挤出两坨泡泡袖,宛如油画里夸张的中世纪贵族。右手手腕套着发圈。

    不是我嘞。良久,云舒总算开口道,你想怎么惩罚就怎么罚我,随便你。但是不要没收手机。

    喂,您好?对,是我。她下意识将右手虚掩在耳边。云舒向后退开一步,条件反射快得好像有隐形教官拿着树枝在她深蓝色的裤筒旁啪地敲了一下。

    云舒却是与所有人不同的。她干脆是一条方从鱼缸里被捞起的,挣扎于掌心的小鱼,话语或轻或重,落在她耳朵里,每进一分她的表情便失落一分。这种鲜活在她被从水氧中生生剥离之后显得格外生动,也让语毕的薛霁回味出自己暗含嘲讽的残忍,继而无声自责一气。

    但如果不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你必须现在就跟老师讲清楚。停顿片刻,她盯着云舒在走廊灯光下被渲得煞白的脸,然后是那件肩膀已经垮到半条胳膊附近的校服。

    挂掉电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属于泥土的潮湿腥味。虽然是晚上,不能讲天空的表情看清,但下雨的意思确一点点明确起来,宛如汇聚于天顶迟迟流动的云层。

    尽管她的语气依然很轻柔,遣词很斯文。

    然后我问你到底是谁的,你顽强抵抗不松口,我到大家面前直接质问,最后拎着它的手伸出窗口,于是这支手机真正的主人就会在那时候举手向我自白。薛霁其实很少在生活里这样,大段又迅速地拿言语朝他人轰炸。

    她为挑拣给文太太的回礼苦恼了好一段时间。悦雯陪着她过眼许多首饰,玉坠玉镯上雕刻着珍禽瑞兽,自然也有佛陀与菩萨。薛霁曾以为这些品玩经历只是徒增而已,她不信佛。宋太太近小半生的每个初一与十五都虔诚地进香茹素,而倘若真有那固执情愿中的慈悲神佛听到了母亲的祈祷,他们原本上算和乐的生活又怎么会登高而坠。

    正当云舒背在身后的手指恐怕就要搅成麻花的沉默时刻,薛霁对着嗡嗡作响的手机上随屏幕骤然点亮的一串号码眯起眼睛,继而按下了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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