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爱和美,心里总像有根刺。如今,他亲手让许宣成了跟他一样的伤心人。可是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快乐,反倒从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人身上看到了一种至善至真的力量。这种力量慢慢渗透着他,改变着他。
每每坐在佛前,他总是一遍一遍在心里问自己:自己的苦难到底是谁带来的?是哥哥承诺带出宫的宝贝?是白大夫或白素贞?好像都不是。是这乱世?可白素贞师徒也生在这乱世,她们却……如若不是自己,她们或许正过着平静而和美的生活吧?如今自己年事已高,即便夺回宝物,就能弥补自己失去的亲人和这些年遭受的苦难吗?庄严的佛像没有告诉他答案。可是秦桧父子告诉了他答案。
当年他和秦熺各怀鬼胎将白素贞关进了雷峰塔之后,他从官府的通告中也明白了,秦桧父子抓白素贞还有其他目的。作为一个同样受金人战乱之苦的人,他对秦桧父子与金人勾结的传闻也早有耳闻,内心里也很不屑于他们的行径。看到通告说小青杀了秦桧的人,他心里其实还有点佩服小青。
后来,临安城里都在盛传白素贞是因为水漫金山被他法海压在雷峰塔下赎罪,他便隐隐感觉到自己被秦桧父子利用了。再后来,秦熺来调查他,他再去找白素贞时,又被官差盯的死死的,他才算彻底明白,自己做了秦桧父子一次帮凶,却什么都没得到。
后来,秦桧死了,据说临死前得知全家被皇上明升暗降地剥夺了权势。他更是突然领悟,秦桧这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传言他府中的珍宝库所藏比皇宫大内还丰富,富可敌国。可当他咽气的时候,除了满腔的不甘心,那些东西,他一样也带不走。
照他父子的声望来看,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东西便也不再归秦家子孙。争抢了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帮皇上当了一回保管员,还背上了一世骂名,那些珍宝原本的主人大概无不想噬其肉喝其血吧。
如今他日日看着许宣在自己眼前念叨,不免有了悔意,可已经无能为力。虽然坊间都传闻是他镇压的白素贞,可他自己却深知,放不放白素贞早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这么多年,白大夫从没来找过他,想必她也明白。法海心里暗暗地想。
于是,慢慢地,许宣再在他面前念叨时,他便也跟许宣讲起自己的过往:
“靖康之乱前,老衲在开封一个古董铺里做伙计,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宫中内库做看管库房的小吏。我们的母亲都早逝,因此那时我哥俩都尚未成亲,但老衲有个已订婚的心上人也在开封。金人打到开封时,我兄弟俩原本商量好一起逃离。可是哥哥说,他看管的库房中有些东西必须带走,不能落在金人手里。老衲一听,宫里库房的东西,随便一件都是无价之宝,如若能趁乱带出一两件,我们一家后半生就衣食无忧了。”
“于是老衲问哥哥:‘都有哪些东西?’哥哥说:‘别的不说,那清明上河图和夜明珠是一定要带出来的,这两件东西在这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另外还有些东西,到时候看情况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未完待续,侵权必究!
☆、五七、金山寺内(下)
“于是我哥俩商量好,第二天晚上三更时分,老衲在宫城门口等着接应,哥哥负责从宫中把东西带出来,然后我们带上娘子一起逃走。可是哥哥一进宫就再没有了音信,老衲连续在宫城门口等了三个晚上也没等到。第三天晚上时,老衲遇到了一个背着孩子出宫的女官。当时她穿着官府,老衲远远地看着以为是哥哥,便赶上前去叫了声‘大哥’,待走近看清对方后才知认错人了。”
“后来老衲又等了一天,还是没等来哥哥的踪影。眼看金人在城里烧杀抢掠,老衲只得带着未婚妻先逃走,回到了扬州老家,在那里,我们匆匆成了亲。”
“那时的扬州也已经很混乱了,到处是逃难的人。一天,老衲带娘子去看病,路上遇到一个摆摊的大夫,就让他帮娘子看看。大夫在给娘子搭脉,老衲便坐在一边看着。”
“老衲一眼认出了眼前的大夫正是那晚在皇宫门口遇到的那人,并且认出了她和她身边的那个小孩都是女扮男装。因那晚见她着官服从宫中出来,又是个大夫,老衲便猜测,她可能是宫中医女。一番攀谈下来,老衲才知道,哥哥被金人杀死在宫中了,临死时,碰巧正是这个医女在身边。老衲便问她,哥哥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或是什么话带给老衲。她说没有,说她遇见哥哥时,哥哥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是从哥哥的腰牌里知道的哥哥的名字,并亲手埋葬了他,仅此而已。”
“老衲的心一时凉了半截,又失望又伤心。失望的是哥哥没能如约带出珍宝,伤心的是哥哥命丧金人之手。那大夫又问老衲,哥哥并不是皇室宗人,亦非朝堂要员,当时想要只身逃走原也不难,为何要老衲去宫门口再三接应他。老衲自然不能告诉她我们是要带些宫中珍宝出逃。便敷衍她说,哥哥这些年的俸禄和宫中所得的一些赏赐一直存放在宫中,不曾带回家,如今想要逃走,自然想把这些积蓄带上。因怕有闪失,才与老衲约好在宫门口接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