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铐搭在手上,时间长了,也带了肌肤的温度,不再那么冰凉。
牢室里只有一盏灯,仅此一间,三面实墙,一堵铁栅,收拾得尚算干净齐整,还有张铺盖。虽还是个冷硬阴暗的所在,但已是城中大牢里特设的囚室,专为特殊的犯人所用,比如现在。
远处传来门响,吱呀的声音,火影晃动,但只有一个影子,缓缓走进。
!
从容淡定的步子倏地一个倒退。白川智以为徐锦融坐在牢室里面,没想到目光正要冷漠地往里头瞟,就撞到身前这么近的地方这双乌黢黢的眼睛,映着两点火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徐锦融挨着铁栅栏席地而坐,手里把玩着镣铐,目光自下而上,专注的审视。
惊吓开始转为某种隐隐的生气。白川智既恼她总要这样吓人,又恼自己怎么这么轻易给吓到,而还不待他说话,徐锦融已经开了口:贺昭怎样了?
毒解了吗?
伤口如何?
大夫已经在看,白川智定定神,解毒尚需一番功夫,但不致命。
有把握么?她放下镣铐,一手抓上栏杆靠近前来,墨黑的眉眼与火光照映下的明亮面庞对比鲜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只是眼里忧虑浮现无遗。
有。
几成把握?
十成。
白川智看她松了口气,不免有所沉默。再开口时,几乎有些失神,
他们说,你失忆了?
嗯。她点头承认,面色不变。
好像有什么给化在凉水中,有什么给砸在了棉花里,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阵恍惚。贺昭和张岳白日里就一直在这么说,但白川智总还是不太信的,崔彦祁,你也不记得了?
时间总是一晃而过,但他很难忘记,当初徐锦融喝多了,在他一直追问下说的话。她说,要不是因为不想总想起崔彦祁,一开始也不会对他穷追不舍,总得换个人才好转移一下注意力,真是对他不住。
崔彦祁?
徐锦融缓缓跟着念了一遍。
陌生的名字,但念起来,倒也顺得几乎奇怪,不记得,她停了一下,黑眸里审视的意味更甚,我应该记得他么?
白川智原地不动,许久才摇头,极其轻微。
他知道崔彦祁已死。
许久没有踏进平京,许多事情听闻时,令人惊诧莫名,比如贺昭将与徐锦融成婚,比如崔彦祁卷进北狄有关的案子里,一夕间死于意外,比如从不曾被人诟病对朝廷之心的徐锦融,在城楼下当众意图弑君,之后奔逃北上,不知所踪。
不管如何,
他驱散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和不住涌起的疑虑,咬牙强迫自己清醒一点。没有遇见是一回事,当面遇见了就是另一回事,就算不回想一大早被蒙眼拉扯团团耍得狼狈,也要想想前些日子,自平京皇城向大昱各地快马飞传的通缉文书,
你们既然让我撞上,我就不能置皇令而不顾。
徐锦融皱眉提醒:我给你杀了匪徒。
谁让你杀的?白川智更皱眉不快,我们本就是去追击他们的,若是活捉,还能将其他人的去向也逼问出来。
可他们伤了贺昭,徐锦融回道,一边耸了耸肩,况且你也没早说这事。
白川智面上的肌肉在抽动。
忽然间没有人说话,牢室里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舒服。
他这会儿在休息吗?
而徐锦融似乎没觉得不舒服,那截镣铐又捏在她手里把玩,自然随意得很,好像那是一个玩具,好像这里是一个与书房或者客房无异的所在,而不是将她拘押在此的囚牢。
白川智知道她说的是谁,也知道她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但身上还是又滞了滞,面皮一阵说不上来的紧绷:世子在熬药。
她一愣,惊诧:熬药?我的药?
你的药。
他不好好疗伤静养?
白川智不说话。
他心知徐锦融能一路平静服从地回城,不过是因为贺昭中毒在身,而贺昭如今也因她身在牢狱而不好动作。他也是这会确认了,才开始相信贺昭说的话,相信徐锦融果真需要服药,而不是又想耍弄自己。
你帮他熬药吧,徐锦融两手都抓住了栏杆,向前倾身,叫他好好治伤,药的事不用管,我都会喝掉。
我得亲自看着你喝,
说话声从外间传来,夹杂着一丝不算明显的笑意。有人推开那扇铁门迈步走进,熟悉的脚步,徐锦融一怔,顾不上白川智,扒着铁栅栏就直往斜侧里看去。
我的手指真的是属蜗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