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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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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肿的臀部像着了火,累累伤痕正在肌肤上热烈地燃烧着,温热的痛楚自由地舒张着,绞拧着,沸腾着。极端的紧张恐惧与柔情蜜意正在她的胸中膨胀,膨胀成一团绚丽的云彩。她为了躲避这个已经将灵魂卖给魔鬼的男人,不惜丢掉所拥有的一切拼命地逃跑。然而现在,她却已经被男人擒获。她再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只有男人可以主宰她接下来的命运,不管是囚禁、虐待或是死亡。她本该全神贯注寻找渺茫的机会争取逃脱,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宽大的火热的,带茧子的手掌擦过她娇嫩肌肤的触感,他钢铁般的骨节,他修长的手指,金属轻击声中握枪的手,沙沙声中轻轻翻过书页的手,终于化作一块烙铁,烫遍这具美丽肉体的每一个隐私角落,在令人疯狂的剧痛中,她几乎能嗅到一丝皮肉烧焦的味道,连血管里都流淌着专属于他的铁锈味。她光滑赤裸的大腿,夹着裙子粗糙的布料和他贴身的衬裤摩擦,薄薄的丝织品底下,男人的躯体像她一样热,仿佛藏着一团火焰。被这热度鼓舞,她更加忘形,在呼吸的间隙里等待酷刑,畏惧又享受,心跳的飞快,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一遍遍重温着这段突如其来的尚且温热的记忆,拼凑疼痛与激动之下被她忽略的细节,就像做梦一样,渐渐忘了自己的所在……

    男人勒住了马匹,白马长颈一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她还来不及挣扎着偷瞥一眼身处的环境,浓郁的花香就填满了她的嗅觉。他们旅途的终点,是一片盛开的玫瑰花田。这片花田,远离城市或乡村,既不是贵族与骑士的私人庭院,也并非某个花农借以谋生的依仗。或许眼前所见,正是古时候某个异教神的恩赐——她从泡沫里出生的时候,鲜丽的花瓣洒满了她光润的肩头。她轻轻展开丰腴的双臂,花瓣随着她优美的动作一一被抖落,飘飘摇摇,坠入人间,于是像这样人迹罕至的原野,才会世世代代不甘寂寞地,开出光彩夺目的鲜花。

    男人拎着她腰间的绑缚,将她抛下了马。她站立不稳,跌在泥土里。但很快又站了起来,仰望着男人说:“把我的绳子解开。”

    男人冷冷地看了看她,从白马上跳了下来,走到她的身后,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小刀,一刀割断了她手腕间的麻绳。去掉了束缚,她顿时感到一阵轻松,略微活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双手,揉了揉被绳子磨出红印的细腕,又轻轻地摸了摸被打疼的屁股。背对着男人,歪歪斜斜地向花丛深处慢慢走去。每走一步,被挤压的肌肉就轻微地抽痛着。男人保持着一段距离,沉默不语地跟在他的俘虏身后。

    ——如果你下定决心的话,请带我去看黎明初升……

    然而他们来不及忍耐漫长的黑夜,等待姗姗来迟的黎明。他们只能在漆黑的夜幕里,决定自己的命运。于是男人选择这片无垠的玫瑰花,作为他们之间的终点。

    因为荷马说:初升的,有玫瑰色手指的黎明……

    她伸手在腰带内摸了一下,将一块冷冰冰的金属藏在手心里。原来宽宽的腰带内侧,挂着一只银色的小刀,只要在刀柄上轻轻一推,银亮亮的刀刃就会闪出来。如果她手脚敏捷的话,刚刚跌进男人怀里的时候,男人打她屁股的时候,或者找绳子绑她的时候,这些防备松懈露出破绽的时刻,哪怕只有一个瞬间,也有机会割破他的喉管,或者扎进他的心脏。也许男人的直觉和敏捷不会让她得手,刀尖只会刺进他格挡的手掌,或者削下他的头发或衣衫。不过这些可能的推演,都像咕嘟咕嘟的泡沫一样,在她的脑海里涌现,又从她的想象中破裂消失了。她轻轻地松开手,没有一丝声息,小刀就跌进了泥土里,滚了几滚,在五颜六色的玫瑰花下消失不见。

    此时,一只光滑的金属枪管已经举起,无声地瞄准了她秀发飘拂的头颅——男人不修边幅的黑色外衣,遮住了佩在腰间的武器。他从那些刀枪里,拔出了一支精致的转轮打火枪,枪管里早已填装好了一发子弹和火药。

    “你爱我吗?”翠绿色衣裙的姑娘,握着一朵明黄色的玫瑰花,月亮女神将光辉洒在她的身上。

    萨福的诗句告诉她,爱与恐怖同义,与死和发疯同义。现在,她有着满溢出来的情热,足以支撑她向着天空、月亮和鲜花张开双臂,与这些词句紧紧相拥。她微微战栗,害怕地战栗,紧张地战栗,兴奋地战栗。世界静悄悄的,一丝声响都没有。她从指向她头颅的黑黢黢的枪管里,听到了男人沉默的情话。

    沉默了好久,男人说:

    “我不会忘记你的,梅菲斯特。”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艳丽的容颜勾画出一抹心无旁骛的微笑。他已经将灵魂交给了魔鬼,难道毁灭魔鬼的肉体,就可以回归上帝的怀抱吗?她知道天堂的大门永远不会再向他开启。魔鬼已经在男人的灵魂里住下,魔鬼就是他的影子,现在这一刻,正用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姿态举着枪呢。

    与此同时,男人扣响了扳机,火光微微一闪,血花飞溅。一瞬间的剧痛和麻木过后,温柔而永恒的黑暗刹那间将她吞没。

    这个夜晚之后,这一对男人与女人就永远从这个国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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